2016年7月28日 星期四

愛與死亡的對鬥

  被文宣吹捧為二零一六年度最感人的愛情電影《遇見你之前》(英文片名:Me Before You),有感性朋友說是三度哭得泣不成聲,但筆者觀罷卻是另有感受,假若碰上曾有經歷或目賭生死的觀眾,也許接收的感覺未必是單一的悲痛催淚,就單從故事中有關男、女主角及雙方家人對「安樂死」(Euthanasia)的態度和最終行為,至少讓筆者覺得,故事作者喬喬.莫伊絲(Jojo Moyes)想要探討的,可能是比情愛與生死的對決更甚大膽,對那種所謂「愛是無所不能」的全力嘲諷。

  電影是改編自二零一二年出版的同名小說,故事講述性格開朗的平凡女孩路易莎(Louisa),為了家計擔任鎮上望族崔納家庭的私人看護,而她要照顧的便是因為車禍而全身癱瘓的年青才俊威廉(William),並要確保在接下來的六個月內對威廉寸步不離。二人在朝夕相處之下,因為露易莎的樂天個性,威廉逐漸打開心扉,二人亦是暗生情愫,可是威廉卻沒有再進一步,原來他早做好安樂死的安排,路易莎嘗試用愛去令威廉回心轉意,可惜威廉主意已決,二人陷入互不瞅睬的膠著狀態,終於在路易莎父親的開解下,路易莎明白要在威廉僅有的時間陪伴他以豐盛他餘下的人生,而威廉去世後亦以自己的財產來完成路易莎的時裝心願。

  導演似乎刻意不去設計太多的煸情畫面,那些尋常觀眾也能想起的情境如威廉在日常生活上的困難和痛苦、威廉父母對兒子的憂心、朋友對威廉的岐視等,而路易莎與威廉之間的情感態度轉換也是來得爽快和率性的,二人沒有難捨難離的動人場面,甚至連目送威廉死亡的一幕也沒有起用……但要是去感受《遇見你之前》教人觸動的地方仍是有的,那便是充斥在全片的婉惜和無力感。

  威廉全癱的情況早已被判定藥石無靈,從理性的角度來看,死亡是他從經年痛苦中獲得解脫的唯一出路,而威廉母親在苦心多年的治療之後,心底裡亦早已默認丈夫同意兒子選擇安樂死的決定;也因為威廉原是年青有為的知識分子,他心裡明白自己的情況只會越來越差,雖然家族的經濟狀況允許,但殘存於世卻是為家人帶來痛苦的根源,因此也令得威廉對自尋的死亡顯得冷靜而堅定。相反的是,從小在溫暖家庭成長、事事以感性先行的路易莎,在知道威廉尋死的意決後,意然帶著童話般的天真想法,妄想用「愛」去戰勝「死亡」,希望以用二人之間的愛情來改變威廉的尋死決心,也正因為期望與結果的落差,令路易莎更無法理解及接受威廉的態度,觀眾看到此處,惋惜之情即時湧上心頭,眼眶也變得濕潤起來。作為觀看故事的第三者,特別是已經具有一定人生閱歷的觀眾來說,當是更容易理解威廉的決定,但同時亦會同情路易莎的感受,事實上二人均無對錯,他們就在做著一個認為應該是最適當的行動,可惜的只是兩者的決定並非一致而已。

  「愛」是幾乎所有藝術類創作都喜愛採用的主題,而太多數的作品都選擇呈現愛的正向一面,似乎愛的確可以解決一切問題、愛可以無限包容和寬恕,但就在《遇見你之前》這部開宗明義的愛情電影裡,愛卻是顯得軟弱無力,編劇用大量的現實素材與情感先行的愛意進行碰撞,在無可救藥的健康底下、在死亡跟前的無盡苦痛,神聖的愛頓時變得不堪一擊,在道德觀念轉變和世代演化過程中,編劇用「必定選擇的死亡」在「愛」的臉龐上狠狠地摑了一記耳光⋯⋯然而這記耳光真的是仇恨而生的嗎?威廉在電影裡最後的信中說:「別經常想我,我不希望你傷感。要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若是威廉在這場對鬥中不選擇死亡,路易莎的愛又算得上是勝利者嗎?


  文: 沓靖

2016年7月21日 星期四

《血婚》的課題

雖然只是表演基礎課程的匯報演出,但製作媲美專業程度的舞台、燈光、服飾設計,完全為匯報演出可能會出現的瑕疵打下了一支強力預防針,而且一眾演員包括黃穎駿、余健東、甄傑鴻、陳艷芬、孫善雅、黃嘉欣、葉碧珊、陳嘉敏、羅尚芊及盧秉恆等,過去數年不乏幕前演出,舞台經驗值既不為零,反而粉絲觀眾卻是不少,因此筆者對上週末在澳門文化中心小劇院上演的兩場《血婚》均告爆滿並不感意外,而且更期待執掌改編及導演的指導老師古英元,究竟會出一道怎樣的畢業課題來考核他的學生呢?

《血婚》(Blood Wedding)乃已故西班牙作家費德里哥.加西亞.羅卡的作品,是一個由現實與浪漫交織而成的故事,母親對兒子的婚事雖然並不完全贊成,但亦尊重他的決定與女結婚,然而女對舊愛雷納一直念念不忘,雷納雖然已經成婚為父,但對女的愛念絲毫沒有減退,而且隨著女的婚期將近,想要擁有的慾望越來越濃。終於在男女新婚當天,雷納竟然將女帶走,男亦帶同母親交予的刀,決定要與雷納決一生死,二男結果同歸於盡,只餘下母親、女及雷納太太和一眾女角,對悲痛的情愛獨自追悔和遺憾。

愛、恨、仇、怨等情感付予各個角色是鮮明的,就算是隱瞞著伴侶的雷納(甄傑鴻飾)與女(黃嘉欣飾),要隱藏的情感部份很快便在往後的篇幅完全得到展現,因此一直到中場休息後的第二幕,仍未能夠明顯感受到各個主要角色的情緒變化時,筆者是感到詫異的。若這是刻意營造的「疏離」效果、是導演對演員的一種表演方法要求,那在配合上半場的樂手、月亮(黃穎駿飾)的吟詩、戲段的切割、刻意不去投入於角色的內在情感之中等,目的是要讓觀眾抽離於故事之外,審視這一段有違普遍道德價值的情感關係,似是並無不可。可是另一方面,母親(陳嘉敏飾)和雷納太太(陳艷芬飾)卻都能令觀眾感受到她們的全情投入,而且可以看得出那是經過排練而成的,就此間演員們的兩極演出,確是有點兒令觀眾難以適從。

筆者觀演的是周日下午場次,主辦單位亦藉著匯報演出的機會舉行課程畢業禮,在表演基礎課程畢業生學生陳嘉敏的謝言中,兩次提及指導老師對表演班學員的意見,大概意思是指學員不少都是專業人士,因而對自己有太多的執念,仍需要努力去清空自己,才能夠完全接受角色、走進角色從而演活角色。就是這麼的一小段謝言中,令筆者頓然聯想到一個能夠解釋因為觀演《血婚》而感受到的違和感,學員們在演繹之時確然存有不少「自己」的影子,縱使在消化文本的過程中,相信不難掌握母親潛藏在心底裡的仇恨、雷納與女的激情慾火、兒子對母親的盲目附和等等,可是最後呈現於觀眾眼前的,卻仍是一個又一個的表演課程學生,可以見到他們每個都能完成基本的任務,是能夠熟背台詞和走對台位的好學生,彼此之間也是熟悉的好朋友和好同學,要是單憑整體完成度來打分數,合格實在是必然的,但這若是導演用心設定的一個課題、原為學生們創造一個走出自我框框的最後機會,相信這批澳門劇壇的新力軍,便應汲取《血婚》的寶貴演出經驗,往後繼續用自己的方法去尋求突破,最終把這個課題好好地完成下去。

沓靖

2016年7月14日 星期四

鋪排之作

  《寒戰II》承接著上集的故事脈絡走向,李文彬(梁家輝飾)獨子李家俊(彭于晏飾)被捕,揭出了正存在一股龐大的勢力與香港警隊對抗,劉傑輝(郭富城飾)破案有功,終於被擢升為警務處處長,可惜幕後黑手仍未落網,被劫去的警隊衝鋒車仍不知所蹤。輝的太太被捉走用以要脅輝用俊交換,結果俊順利逃脫,更逐步揭發原來幕後黑手竟然是前警務處處長,他企圖集結政商界的團伙,計劃把輝拉下馬後,操控整個香港的政、商界和黑白兩道。輝因為交換人質事件事敗而面臨問責,卻在得到大律師簡奧偉(周潤發飾)的幫助下,輝終於掌握了證據,還己一個清白之餘,亦以「顧全大局」的方式將幕後黑手處理掉,算是暫時保住了「正義」,也為《寒戰》電影系列中的角色轉變完成了責任。

  梁家輝在《寒戰》中演活了對警隊忠心不二、對同袍視如手足的李文彬,也令他獲得了第32屆香港電影金像獎的最佳男主角,彬的角色在《寒戰II》繼續把輝比了下去,編劇對李在不同身份下所遇到的困局,把這個希望力保愛兒安全的父親、努力維護警隊聲譽卻看著親信一個接一個被擊斃、甚至下屬要為維護自己而死的指揮官,血與淚盡顯其臉上。眼看著彬的各種內心掙扎,相比頭頂正義光環的輝而言,處處掛著維護警隊聲譽、緝捕犯人等口號,身為警隊中的最高領導,多次妄顧既定程序採取行動,但又可以一次接一次以最後的政績來為之開脫,似乎單憑「維護正義」並無法產生足夠的說服力;輝從《寒戰》的為求公義排除萬難、到《寒戰II》的以權設計多個圈套,甚至用意指示李親自去緝捕愛將,如果不是編劇把上集的故事丟了本,將輝的人物角色設定完全忘掉了,筆者實在有理由懷疑一切都是為了《寒戰III》的開拍而鋪路。

  輝在一直追查誰是幕後黑手的過程中,所謂的程序在他眼中已經變得不值一晒,輝的表現亦是「絕對的權力使人絕對腐化」的最佳反映;另一方面,彬從《寒戰》的妄自尊大到《寒戰II》的教人憐憫,及至片末那個兇狠的眼神,可以想像在接下來的《寒戰III》裡(如果真的開拍),輝與彬在不再需要顧慮程序和規條之下,一種完全是以惡鬥惡、以暴易暴的交鋒即將展開,也使得輝在《寒戰II》的獨斷獨行變得合理,因為這完全是為了未完的故事發展埋下的伏筆。此外,大量的二線角色如李治廷、彭于晏、周筆暢等被安排穿插其中,都是系列故事常見的技倆,最明顯是文詠珊的交通意外死亡原以為是要推起劇情高潮,誰知在片末竟然出現一幕彬看著躺在病床上的俊!編劇有心要救回一個身中多槍、口吐鮮血的角色,也不理如此的反高潮有可能會成為《寒戰II》的敗筆,更完全推翻生死的合理性,若果不好好利用這一個父子復仇的設定在《寒戰III》中充發揮、再度與輝周旋百二分鐘,豈不是浪費了周潤發和文詠珊師徒在《寒戰II》中的插科打諢?

  文: 沓靖

2016年7月7日 星期四

讀與演之間

澳門演藝學院戲劇學校在上週五至週日晚,舉行為名編劇基礎課程《我們的故事》的讀劇演出,首晚共展演該課程一年級至三年級學員共五個劇本,包括《回憶限定》(鍾志業)、《婚.前》(聶寧峰)、《致父親(選段)》(王嘉蘭)、《說出來的真相(選段)》(陳倩怡)及《抵死(選段)》(楊樹清)。本名為讀劇的演出,首晚卻出現有個別劇本以演員呈演的方式呈現,未知如此安排是否有因,但就在演與讀之間的選用,不成熟的演出著實浪費了學員透過今次讀劇會汲取經驗的大好機會。

  《回憶限定》是一年級學員鍾志業的短篇輕喜劇,故事中呈現著一對中學時代的舊情人在餐廳中相會的種種錯摸,結果女方原來為利益而至,男方則送上自己的婚宴請柬。全劇由鍾志業(男)、尹倩儀(女)及李心婷(男的準妻子)三人以身演伴隨少量聲演而成。十五分鐘輕輕鬆鬆地過去,鍾及尹具有一定的演出經驗,演繹是流暢的,但卻令筆者對角色的狀態和情境轉換存有疑問,譬如男早已帶著紙袋進場,而且多次有意做出動作讓觀眾知道將要送給女,但原來倘大的袋裡只是請柬一張,這又是否文本的原意?女在早段演繹了有目的而來的保險經紀,但在收到男請柬的一刻,女那不知所措的神情甚是複雜,那是對感情上的失望?對不想破費做禮的厭惡?還是一種自作自受的情緒?可見《回憶限定》花了相當的時間讓劇本演了出來,演員也丟了本地全情投入,但是經過演員的二度創作,原來在文本裡的味道、亮點和問題和被處理得一乾二淨,觀眾無法對個別情況的發生判斷是否來自於編劇、導演或是演員,縱使整體的演出有多完美,但若無法說服這是歸功於文本的扎實,確實是對編劇的一大損失。

  雖然由二年級學員王嘉蘭編劇的《至父親(選段)》也有安排一定的身演效果,但對演和讀的平衡以至舞台調度,明顯地比《回》來得較優。藉著母女三人對處理父親遺物的不同態度,逃避、懷念、追悔等情感在對話中展現出來,現場以品字型擺放三個椅子分區,正前方的區域是主要事件的發生母點,後方則分別為舞台指示及製造聲音距離的區域,幼女沛姍(李嘉儀聲演)因為堅持要保留父親的遺物,與母親(李名殷聲演)及長女沛妍(吳惠秀聲演)據理力爭,並逐步向仇恨父親的沛妍,透露在父親離世前的日子所知的真相。筆者尤其欣賞編劇(兼導演)以音樂配襯,把兩段沛姍對父親的心底話,以讀信的方式表現出來;也許在文本裡只是簡單的一句「音樂響起,沛姍面向觀眾說出」,但無論是讀劇或是演出,今次的處理方式著實兼顧了讀和演,也成功讓觀眾從讀劇建構的空間中,迅速進入沛姍的內心世界,而這也是讀劇所能達成的最大力量,一種單純以文字說服觀眾、帶領觀眾走入文本的世界,體驗編劇在劇本裡寫下每一個不可刪除的文字意義。

文: 沓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