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8月25日 星期四

小貓癒人心

  電影《為甚麼貓都叫不來》改編自日本漫畫家杉作在二零一二年的同名漫畫作品,真人版的電影劇本雖然在原著上進行了相當的修改,但無礙觀眾在欣賞過程中視為一個獨立故事的認知和流暢感。電影講述拳手杉田光雄(風間俊介飾)為要專心準備成為職業拳手的資格戰而暫居在哥哥家中,某天哥哥帶來被遺棄的小花貓「小黑」和「小小」,更交由「狗派」(即喜愛養狗為寵物)的雄照料,雄因為寄人籬下也不得不順從哥哥的意思。雄終於在比賽中獲勝並得到職業拳手的資格,可惜同時被檢驗出視網膜出現問題,拳手生涯隨即被逼終止,未幾哥哥亦通知要隻身搬到太太老家定居,結果倘大的房子便只留下雄與兩小貓雙依為命。就在這種人與貓都惺惺相識於同被遺棄的狀態,雄與貓兒的日常互動越來越多,更影響了雄在黑暗的前路裡終於找到人生方向,但就在一切都似乎可以重新開始的時候,小黑卻感染到絕症,雄在貓兒裡經歷到的生離死別,催使他把埋藏於心底裡最真摯的情感,透過畫筆所繪畫的畫作全部表達出來,這也就是漫畫作品《為甚麼貓都叫不來》的原生故事。

  原以為這是一部販賣貓「萌」(意指可愛,源生日本潮語)的商業電影,可是導演兼編劇山本透不忘重心仍應歸於人,也就是雄如何被小貓的感動而逐漸改變。雄由得到眼疾的底谷並與小貓開始建立感情,繼而被哥哥遺棄更加感受到小貓的處境,及後對小黑得病的原因而悔疚不已等等,導演引領著觀眾從多角度去關注雄的心理變化,它不止於反映在雄對小貓(動物)的溫柔舉動,也藉著人向貓兒投射出個人內心深處的情感,再透過解讀貓的反應而獲得改變自己的積極態度;譬如在電影裡的雄在回家時會向小貓呼叫、餵食或休息時會跟小貓「談話」等等,觀眾都明白從科學的角度去理解,還未有任何一份研究論文能支持貓懂人語,但我們卻不會嘲笑電影或電視作品中、那些對寵物傾訴心事的情節橋段,甚至現實生活亦然,原因不就是我們都在疏離的社會下同時擁有的空虛和寂寞感,電影《為甚麼貓都叫不來》正是展現了這種看似詭異、卻是可以透過與寵物分享內心困苦的治癒方法。

  新近又發生留台澳生虐殺流浪貓事件,疑犯在初審離院時被群眾痛毆,人打人卻是獲得支持不少;本地的動物保護法在立法會通過後,又被質疑條文的執行性,說是沒有考慮到動物的天性;人類至今對動物/寵物的高度關心/關注似乎在過去未曾有之,觀其原因,既是社會的普遍文明程度有所提升,更現實、也是非得要面對的理由,其實只是反照出飼主或人類的心靈裡,同樣不希望自己被親人遺棄、不想孤獨地生存著、更不想遭受到殘暴的虐待,和希望尋覓一個可以保護及愛惜自己的()人。在電影《為甚麼貓都叫不來》裡的雄,看到小黑因為天性要宣示地盤而不斷與他貓兒打鬥,激起自己要有不屈不朽的堅持,之後察覺到小小被絕育後的孤僻,又提醒著自己不應封閉起來。導演聰明地放大了貓兒的各種天性行為,並細膩地反映出人類在現實生活裡的種種壓力,當然也有藉此為觀眾提供走出心理困境的方法。雖然透過寵物點出人類的無能和無助是頗諷刺的,然而作為治癒系的電影,《為甚麼貓都叫不來》是成功地在人和貓的歡笑聲中,讓觀眾沉鬱在心裡的淚水得以喜樂地淌下,也是把都市人從無以名狀的悲傷生活中帶出來,使往後能夠好好地、在似乎仍然充滿希望的人生道路裡,繼續走下去。

  文: 沓靖


2016年8月18日 星期四

虛幻的正義

  韓國電影《7號房的禮物》是一部滿載悲傷的溫情片,故事講述智障的父親李龍九(柳承龍飾)無辜被指控姦殺警察廳長(趙德賢飾)的女兒,在收押七號監房候審期間,與監房內的五名囚犯、獄長和獄警等,經過數番的患難漸被接受。李對監房老大的捨身相救,令老大答應把李的女兒藝昇(葛素媛飾)從外偷偷送到七號監房,作為報答李的禮物,而獄長(鄭進永飾)也因為同情李的含冤而讓藝昇更多與父相聚,監獄上下亦都支持李要爭取清白,可惜在最終的審判當天,警察廳長威脅要李認罪,否則會對藝昇不利,李護女心切,毅然在庭上承認及獲判死刑,就在藝昇生日那天,李在慶生過後,終於按捺不住要與愛女的終生分離,痛哭之聲響遍整個監獄……十數年後,藝昇長大成人(朴信惠飾),決心要在模擬法庭裡為父親的冤情翻案,結果也是申訴得直,還亡父一個清白。

  催淚的畫面不斷牽動著觀眾的情緒,智障的李一直被欺壓和岐視、兒時藝昇的天真與李的困境令觀眾產生無限的惋惜、李對女兒的愛護、藝昇對父親的思念,及至李因為保護愛女而甘願認罪候死,都是身兼導演和編劇的李煥慶在劇情張力推展的精心處理,也是成功地逐步將絲絲痛心的感受種入觀眾的心田中。特別使觀眾對於人物處境的移情裡,使得片中某些略欠合理的情節也獲得了諒解,好比監獄內的保安絲毫不見嚴密、殺人疑犯的李竟然和普通的詐騙罪犯編在同一囚房、片首和末尾的氣球升起是唯美得脫離現實的畫面等,但相信觀眾在抱打不平的位置上,多少也希望身懷冤情的李能夠在夢幻中脫險吧?只是若李和藝昇真的能夠輕易地逃離監房,又會否令觀眾感到不是味兒呢?

  值得細味的更是李煥慶透過《7號房的禮物》的情節,處處表達他對社會上存在不公義的控訴。李在威逼利誘下簽署殺人口供,但李的智障情況在當時警署內是人所皆知的,因此控罪的決定根本欠缺理據,可就是因為當權者的社會地位、也由於受壓逼者的無力抵抗,才會導致冤案的發生。此外,在囚滿罪犯的監獄中處處流露著溫情和義氣,甚至為爭取李的平反而動員聯署,但原應正義澟然的警察廳長辦公室裡,廳長卻竟然出言要求獄長別要多事,而獄長縱使手執有利於李的證據,也沒有在最終的審判中提出。代表著正義的執法者與罪惡的囚犯,兩者卻同是表裡不一,是對現實一個強而有力的控訴與譏諷。

習慣了港產電影「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因果模式,觀眾在看到警察廳長對李的威脅卻無人阻止,而李最終也是含冤而死的那份悲涼,可能都會直覺地認為這是電影刻意要激起觀眾情緒和催淚的技巧,但當中又是否含有更多反映現實的深意,想要告訴觀眾這也可能是仍然時有發生的真實情況?在強大的權力之下,想要喊冤者又是否能夠簡單地在一次的重審中得以申訴?如果有留意電影中以倒敘訴說故事的方式,會知道成年後當上檢察官的藝昇,其實也只是在一個模擬法庭上的辯論實習,就算片末終於使李沉冤得雪了,那卻並非在真實社會裡的翻案,這是否也隱隱的意味著,導演在面對當下社會前的一份無力感,與只能在幻虛的光影世界裡,才能令正義得到伸張的自嘲?

  文: 沓靖

2016年8月11日 星期四

準備好未?

  《全世界Stand-by,唔該!》是澳門演藝學院戲劇學校2015/2016學年編導基礎課程二級的展演,故事由兩個經常在本澳校際戲劇比賽參賽的短篇作品《全都忙》(陳嘉陡編劇)和《尾班車》(陳栢添編劇)改編而成,在戲劇學校排練室的同一空間中,以時空交疊穿插的方式展現著兩個似乎是截然不同的故事──等候兒子接走的老婆婆和等候父親接送的少女,因為天雨同處巴士站的簷篷下,二人在等候的期間交織出《尾班車》的絲絲悲涼;另在《全都忙》裡的微電影拍攝現場中,男、女演員和攝影師都沒有專心投入到拍攝工作中,乾著急的導演也因為一通來電,變得與眾人一樣心不在焉起來……以指導老師周杰成的多年教學經驗和戲劇知識,基本上已讓改編而成的《全世界Stand-by,唔該!》劇本獲得了足夠的信心分數,雖然周在演後創作分享會中有指改編後的劇本仍然存有相當困難,但認為這是屬於實驗性的展演,因此也樂於把這些困難當作是習題般交給學生編導處理,並坦言這種經驗著實難能可貴,也算是向觀眾交代了今次展演的調性。

  整部作品的演出過程是流暢的,六位演員包括容駿昇、潘凱菱、林文恩、柯文薏、黃卓帆及黎梓盈都完成了各自的任務,以狹小的排練室充當的舞台上,六人的台詞唸讀顯得嫻熟,聲音也算清晰及能暢順地遞到觀眾的耳朵,各人的臉部表情有呈現足夠的情緒,導演的急燥、女演員的嬌嗲、老婆婆的迷網、少女的純真都是符合了《全都忙》和《尾班車》的角色要求,觀眾該可以較容易在視覺和聽覺上掌握該兩個故事的發展。然而《全世界Stand-by,唔該!》作為一個獨立的劇本故事處理,除了初段老婆婆的照片有少許內容可以引發觀眾跳入拍攝故事的人物,以及劇終前的兩分鐘出現一個人物具體連結外(《全都忙》的攝影師收到電話,怱忙離開,原來便是《尾班車》少女的父親),原著的兩個短篇故事在此間基本上並沒有接合點,也使得觀眾對改編後的故事主題提出疑問,基於周已明示今次的展演是對學生編導處理的課題,因此也反映出學生們似乎真的被周的這道的題目難倒了。

  直接從舞台上演員的表現和戲劇場口調度來看,暫時未見到楊雪慧、王嘉蘭和鄭曉文等學生有揉入那些導演手法或技巧,演員都是如實照做,卻是流於表現,角色的生成都彷彿是演員的個人理解,彼此之間透過台詞和動作的交流也不明顯,如老婆婆對少女的慰問沒有擅用適時的反應來突出重點,兩者自說自話的語境加上場景焦點的突然轉換,使劇情發展至中段時已經再難以引起觀眾對老婆婆的關注;借用文宣裡的故事簡介「一老婆婆在街道上等候;一少女在車站旁等候;一導演在拍攝場地等候;男、女演員在場邊等候;阿輝正在尋找!他們在等候甚麼?阿輝又在尋找甚麼?每一個人都帶著故事和過去……讓我們一同去揭露!」老婆婆和少女的等候沒有因為導演一方的工作而產生催化作用,攝影師阿輝、導演和演員也抓不著的「等候」形象,觀眾或許可以看得出每個角色都應該有其背後的故事,但要進一步產生興趣去揭露、關心和反思卻是無力而為,要關愛扶幼、關心獨居長者、思考空洞人生等訊息都是清淅不已的,可惜全劇的節奏未有掌握好,既令觀眾缺乏必要的時間去整理資訊,更無暇去跟隨劇中事件的發展,現階段僅能把劇本的文字表述、描繪的人和事塑成立體,但未見有深入去發掘編劇的創作深意,反映導演對劇本的理解和詮釋仍有待改進。

  周在演後創作分享會中不只一次向學生編導勉勵,執導《全世界Stand-by,唔該!》應視為是一次寶貴的經歷,能夠以實踐的方法去經驗一部戲劇作品從文本至演出的所有過程;也有觀眾指出,僅對眼前的表演水平作出評價是合理而符合現實的,學生們應從中汲取經驗。事實上,現場觀眾大多是戲劇學校的舊雨新知,交流間總是帶著更多的諒解和包容,只是一年後再有公開演出時,來自不同領域和背景的觀眾將會有更多煲貶不一且兩極化的意見,希望經過今次這寶貴一課後,學生們可以打開更多的編、導視野,盡力地利用未來一年時間去吸收和掌握更多,為接下來的年度作品做好準備,也別要辜負了指導老師周杰成用心留下這個語帶雙關的劇名,它最後究竟是疑問句還是命令句?還要看三位編導生力軍在2017年的最後展演方能定論。


  文: 沓靖

2016年8月4日 星期四

從藝術到處世的哀歌

  皮膚科醫生Serge以二十萬法郎購入的現代派藝術名畫,卻只是航空工程師好友Marc眼中的一幅「白枱布」,Yvan在二人的爭持之中,既要迎合他們的觀點,也希望修補雙方交惡的關係,自己亦疲於籌備婚禮和煩瑣的家庭事……三個男人,因為一幅藝術畫作,由審美觀點談到各自的私生活至價值觀,從互相數落對方不是至敞開個人內心感受,Marc的孤獨、Yvan的壓抑,無一不是現世代男性的哀歌,《ART》是法國劇作家雅絲曼娜.雷沙(Yasmina Reza)寫於一九九五年的劇作,至今由曉角話劇研進社Long Run劇場系列改編為《ART呢啲野,你識條鐵嗎?》,以本澳一線男演員黃柏豪、楊彬及曾韋迪擔綱演出,時間與地域的差異,在南灣舊法院黑盒劇場的演出過程中竟然沒有一點違和感,證明劇本傳遞的訊息是悲哀地得以檢證延續至今,而製作團隊對原劇本的改編和文字處理亦是功不可沒。

外表斯文有禮的MarcSergeYvan,內心卻從來沒有一刻是平靜的,三人為了與眼前的事物與自身的認知作出抗衡,彼此進行討論、爭辯、駁斥以至大打出手,此間表現各自的堅持,也同時道出想要珍惜的東西,就是這一份存在於角色內心、卻又同時間瀰漫於外在氛圍的衝突,戲劇張力就如斗坡般往不斷推上。Marc認定與Serge是一種師徒關係,是自己帶領Serge走進鑑賞藝術的殿堂,視他為追隨者也如子侄;此外,Marc雖然對Yvan盡是苛責言語,但從Yvan的迎合個性中,卻尋找到一個懂得放下身段、足教讓自己羨慕的形象。可惜,Marc始終無法對建構自己成功的知識和價值觀作出妥協,他維持著一種單方面認為對SergeYvan的「好」,來保護著那份自我良好的感受,也就是現代人常常用於解讀「享受孤獨」的代名詞。

Serge在藝術視野日漸成長的過程中希望獲得引領者Marc的認同卻不果,反而從平凡庸碌的Yvan中獲得了認同。Serge珍惜與MarcYvan的友誼,卻發現竟然需要扭曲自己的成長才能維持,那怕他知道這種扭曲可以完全是出於一種善意的虛假。Yvan就像粵劇中的丑角,冒失的行為總會惹起哄堂大笑,在未婚妻及兩個家庭之間一直無法自處的他,只想要從朋友的情誼中獲得一個舒解的出口,因此也不介意一直成為MarcSerge的取笑對象。友誼是支持Yvan面對生活的基石,三人之中尤以他對這份情誼最是渴求,推使Yvan對周遭所有事情都表現得不置可否,這份妥協的態度卻是三人之中最見堅持的,無論MarcSerge的話語如何涼薄,離開了的Yvan最終仍是回來了,而大團員的結局其實也全因他掀起的「吐核」大戰而起呢!

看似最沒有立場的Yvan,反而是成功解決劇中所有問題的關鍵,對於現世中那些一直堅持自己處於高地(包括道德觀、價值觀、身份地位)的觀眾,不知在觀劇期間會有何感想?想劇名的「藝術」(Art)亦只是劇中情節的一種借喻物罷了,它可以被換為友誼、家庭、愛情、名譽等一切我們認為是最重要的東西,而改編後的副題《你識條鐵嗎》(即「你怎會明白?)也是巧妙地將人與人之間的微妙情感通解了上述的那些人生命題。當不同的觀眾對MarcSergeYvan有各自的支持和反對時,在這三個男人之間的情誼、他們彼此那份互信和默契,縱是Serge把箱頭筆遞給Marc用來在雪白名畫上畫出滑雪公仔、Marc在結局時竟然面對白布,以吟詩的方式為這片白色解讀為人生道路的終極等行徑時,原因又豈是劇場觀眾能夠只從表象即時通曉明白?ART呢啲野,你識條鐵嗎?》的深意也許不只於借喻大家要尊重和認識彼此的價值觀,在堅持與妥協之間的選擇、對與錯的執意及判斷,相信也是劇場笑聲背後需要大家認真看待和思考的一門處世藝術。

  文: 沓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