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29日 星期四

拭目以待的《法吻》

        如果要數本地藝團最常排演的華人劇作家作品,相信香港莊梅岩必屬前五位之列,從早期的《留守太平間》至近年轉戰商業味濃的《杜老誌》,莊氏的作品仍能保持一貫水準,也許如《教授》和《野豬》等確是滲入了更多關心的社會議題,可是其心理學專業的背景,總能把故事角色的內心世界盡其立體化,尤見於《找個人和我上火星》和《聖荷西謀殺案》,而其中的《法吻》更是挑戰著社會輿論和大部份現代人對「社會角色」的既有印象,由於極具爭議的題材,甚至曾被改編及拍成電影《暗色天堂》,而本地藝團曉角話劇研進社亦決定在本年八月的Longrun劇場系列上演《法吻》,並由曾執導《聖荷西謀殺案》的黃樹輝擔綱導演,導而優則演的陳飛歷、曾獲第23屆香港舞台劇獎最佳女主角(/正劇)的楊螢映和曾獲第24屆香港舞台劇獎最佳男配角的蔡澤民飾演劇中角色,相信定必為本地劇壇再掀話題。

       《法吻》講述曾任神職人員的商人Marco在偶然的聚會下再遇舊同事Michelle,二人聚舊卻是語帶雙關,原來Michelle意然曾狀告Marco性騷擾,亦因此令原本在神職路途一片光明的Marco失去了一切,就在二人的你言我語之間,觀眾將會看見Michelle仰慕Marco的當初、在風光背後充斥無數壓力的Marco和一個各有解讀的「法吻」之後,所謂的性騷擾其實是否另有詮釋的空間?MichelleMarco在敬仰、愛慕和怨恨之下的最終產物,又是一種怎麼樣的情感?

        莊氏的作品每每能夠讓觀眾在觀演後獲得多於一個的終局,也就是令觀眾可以循多角度欣賞,認清相同事件的不同面貌,《法吻》更是當中的佼佼者,譬如在MichelleMarco之間,勝利者究竟是誰?回首當初的今天,最後的勝利又是否維持至今?在各執一詞、真相永遠無法獲知底下,Michelle的丈夫Paul又是怎樣的一號人物?他又怎樣面對如斯難以辨正的事件?正因為作品可能具有的多面性,落在黃樹輝的手上相信更有看頭,黃導主理的風格一向以細膩見稱,從文本之中走進更深入的角色世界再帶給演員,對演員自是多樣性考驗,而遇著同是主修導演的陳飛歷,陳又會怎樣去理解劇中角色情感複雜的世界而作出演繹?配合來頭十足、演出經驗豐富的楊螢映和蔡澤民,曉角話劇研進社今年帶來這部可算是由兩演兩導的專業制作《法吻》,又怎能不教本地的戲劇愛好者拭目以待?


        文: 泳藍

2017年6月22日 星期四

一個人更好

        電影《Life(港譯:《外星生物》)顧名思義是離不開太空科幻片的基本元素:人類、太空生物、太空站/飛船,而作為驚慄及恐佈類型,孤獨無助的太空環境、被虐殺及遞減的生還人數、未知的兇殘生物等充斥《Life》的每一分鐘,雖然是略嫌陳舊老土的的橋段,但導演丹尼爾・伊斯皮諾薩在電影裡的述事視角卻令本來平凡的故事引來更多可供思考的地方。

        來自不同國家的六人科研小隊成功從火星帶來了有機樣本並在地球軌道的國際太空站裡進行研究,英國生物學家休・德瑞(亞里楊・巴卡雷飾)更成功透過模擬史前的氣候環境,令樣本中的細胞成功活化和培殖,全球人類亦為首度證實外星生物的存在而為它命名「卡文(Calvin)」,可是由於實驗室的小意外令卡文處於冬眠,休為了喚醒卡文竟冒險使用電擊,卻因此激起了卡文的原始求生天性--以殺戮來保護自己及求取糧食。系統工程師羅・亞當施(萊恩・雷諾斯飾)為拯救受傷的休冒險闖入實驗室,但卻走避不及而被困住與卡文同室,最終更被卡文殘暴地殺死,卡文之後則藉著太空站的管道逃走了。為了修補被卡文破壞的設備,俄羅斯藉太空站指揮官卡蒂蓮娜・戈洛夫金(歐嘉・迪霍維赫娜亞飾)決意到太空站外進行搶修,卻被進行了的卡文殺死,卡文亦進一步潛回到太空站內,倖存的隊員決定以真空的方式令卡文無法生存,可是卡文已偷偷地殺了休及潛進其體內,甚至日本籍機師見藤翔(真田廣之飾)亦難逃一劫。此時,地球方面因為太空站的情況作出了應變方案--派出推進器將太空站送到外太空!餘下的隊員大衛・佐敦(杰克・葛倫霍飾)決定作出犧牲,計劃引卡文前往他的逃生艙後雙雙駛往無涯的宇宙,而使另一位隊員米蘭特・諾斯(蕾貝卡・弗格森飾)的逃生艙可以順利返回地球,可惜事與願違,二人低估了太空碎片的破壞力和卡文的智慧,最終是大衛和卡文平安地降落到地球的海面上,更被莽撞的漁民打開了逃生倉的門⋯⋯。

        導演在描述卡文殘害人類的手段每每教人震慄,可是過程中卻沒有刻意去妖魔化卡文的掠食行為,更藉著休的一番說話,似乎想要卡文為的行為正常化——透過殺死對方來保護自己、求取對方的生命和能量只是生物求存的最基本條件、卡文的掠殺並非它的天性,而是最自然的生物本能⋯⋯。對於嘲笑人類的愚昧和無能,導演可算是不放過每一個機會,譬如為不瞭解的外星生物賜予名字「卡文」,人類妄想將自己媲美上帝造人,可是卡文最終竟是本能地將太空站裡的人類殺光;甘願犧牲自己的大衛早已明志,寧願獨自一人留在太空站也不想返回地球與愚蠢的人類一同生活,結果亦是諷刺地與卡文安好的一起返回地球。細心觀察電影海報裡的副題”We were better off alone”(我們一個人更好),人類和地球在廣闊的宇宙中就只如沙海中的一顆小塵埃,對於未知的事物卻常常用有限的知識去猜想別人與自己一樣,最終招致滅族的下場其實並非天方夜談;就算有如大衛般的出世想法,但云云俗世卻未必容許你的抽身而退,也許當下的安身處世之道不排除真的獨自一人更好,然而無法否認的事實是愚民確比智者多,《Life》中的卡文是否另有所指實在已不重要,反倒是讓卡文得以甦醒成長的人類啊,究竟何時才會懂得量力而為之意呢?

        : 泳藍

2017年6月15日 星期四

說白和留白

        原以為許鞍華執導的《男人四十》只是一部描寫中年男人對生活困惑的電影,誰料在商業的片名以內,卻是洋葱般的包心作品,除有觀眾關心的男性中年情感危機外,對於師生戀、夫妻及父子關係、自我價值肯定、甚至對當時關心的社會議題,都在那短短的一百分鐘一一探示,而片中對「留白」的運用和處理尤其高超,光是終幕的餘韻已足觀眾玩味一番。

        中文教師林耀國(張學友飾)為工作和家庭一直默默付出,與太太陳文靖(梅艷芳飾)和兩子等一家四口,過著尋常的小康家庭生活。直至林從陳的口中得悉往昔敬重的中學老師盛世年(庹宗華飾)返回香港養病,林家隨即掀起漣漪,陳提出因為盛病重而要前往照顧,林卻明顯表現不滿,心中的怒火亦不斷蔓延。另一方面,林任教班級中的學生胡彩藍(林嘉欣飾)經常借故接觸林,在頻繁的接觸中,因於胡表現出陳年輕時的氣息,令林對胡漸產生好感,胡對林亦表現出似是而非的一種傾慕之情,最終二人師生戀的關係亦由此而起。在與胡相處所得到情感釋放,令林也無法再掩飾與陳之間的介蒂,從陳向長子安然(譚俊彥飾)吐解的往事,安然其實是陳與盛所生,由於盛當年的不顧而出,林基於對陳的愛慕和憐惜,決定負起照顧陳的責任,可是盛的回港令林終於醒覺要面對長久壓抑的自己⋯⋯在盛離逝之後,胡向林話別及前往印度、林也對陳提出主動離開不作挽留,而自己亦準備好行裝,想要親身前往長江之旅,一解多年心底裡的鬱結。

        導演對圍繞著林交錯的兩條感情線並沒有刻意放大衝突,從畫面上呈現的是一種更內斂的自省:林與陳的關係,讓他再一次審視刻意埋藏於心底裡又不敢面對的秘密,年歲的增長,讓林在二十年後的今天作出一個應該比當年更理智和成熟的決定;林亦明白到,無論與胡的情感關係發展到如何親密也好,在如此的時刻和空間下,發展下去只會釀成另一齣的情感悲劇。導演對胡的處理也是恰到好處,在眾人眼中的壞學生,卻是自力更生、懂得人情世故的好女孩,就算對林有著傾慕之情,也不會勉強為林去作出取捨決定,由此也可以使觀眾更合理地將焦點集中到林在如何處理與胡的關係。

       《男人四十》的故事疏理並沒有刻意賣弄複雜的關係,雖然全片中的每個角色都有不同程度的牽連,但導演對說故事的「點到即止」教人感到佩服,甚多的關鍵場口均沒有選擇說白,而是讓觀眾獲得更多的思考空間,移情予各個角色無限發展可能,譬如林與胡在深圳的那夜究竟有沒有發生關係?林與安然的是否視作親兒如己出?陳對林二十年間的感情有否存在愛情?陳提出分開卻沒有獲林的直接回應代表著甚麼?事實上,反觀現今甚多的演藝娛樂都充斥著大量的刺激,無論是聽覺的或是視覺的,創作者都似乎爭取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帶給觀眾最多的「直觀娛樂」,從而獲得(金錢和名聲)回報,但也同時麻木和阻礙了受眾(觀眾)的思考空間。相比之下,留白帶來的思考性顯然比說白的單向接受更為珍貴,只是在這個瞬息萬變的年代,又有多少人願意花上時間去學習欣賞和自省,而不懼怕被人笑說是被拖在時代光輪的後腳?


        文:泳藍

2017年6月8日 星期四

引導與安排

        好電影的其中一項特徵,在於它總可以在再次欣賞的時候,都會帶給觀眾不一樣的感受,曾獲一九九七年首映及榮獲第七十屆奧斯卡最佳男配角獎和最佳編劇將的《驕陽似我》(Good Will Hunting),便有著如此神奇效果的好電影,雖然至今已經歷廿個年頭,故事但卻是吻合當下的社會狀況,教人反思甚多。

        威爾(麥・迪文飾)可算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流氓,除了為糊口在大學裡做清潔工和到地盤做散工外,其餘時間便只懂和朋友在酒吧流連、泡妹和打架生事,然而威爾同時也是一個天才,記憶力和閱讀能力異常於人,特別對數學解題有著超凡的才能,因為一次輕鬆地破解了數學教授查克(班・艾佛克)所出的難題,令查克決心要令威爾「正確」運用他的天賦。查克使用他的社會地位令威爾獲得再一次的監護保釋,交換條件是威爾必須每週接受心理輔導和與查克一同研究數學課題。威爾雖然接受條件,可是卻在心理輔導方面表現上不合作,而威爾在心理學書本上閱讀的知識更遠遠凌駕於多個心理醫生,直至遇上心理學教授西恩(羅賓・威廉斯),西恩在面談中發現威爾由於悲慘的成長經歷產生出強烈的自我防衛意識,所以無論遇上自己喜歡的人或事,都會在擁有它之前離開,甚至乎是使用武力或者傷害他人的方式逼使對方離開。為了幫助威爾重拾對人生的信心,西恩逐步與威爾建立互信,從而走進威爾的內心,最後終於成功解下了威爾的心理包袱,令這位天才少年變得積極和樂觀,尋回真正的自我。

        引導迷途羔羊重回正軌是經常為人起用的故事橋段,特別是在現今成年人都需要被認同的年代,令引導者的角色往往更是被觀眾受落,就好比片中的兩位教授,他倆提出對威爾的期望,就是可以使觀眾至今仍能細意思考的討論熱點,甚至把主角威爾的轉變也比了下去。查克與西恩對威爾都是一種愛才的心情,但卻明顯展示出了分野,查克苦學數學十數年方取得學術榮譽,因而知道學有所成並非易事,因此一旦發現威爾的才能,便直接以自己的個人經驗做藍本,謂不希望威爾浪費自己的青春和才華,背後卻是投射了個人的情感,不想威爾如自己般要走多年的學習路,但在另一邊廂,西恩的著眼點卻是威爾的成長過程,如何引導他擺脫陰影、尋回自我,正確地與其他人建立關係,重新建構一個正常的人格,而所謂的天賦,對於西恩而言只是其中一種生活的工具而已。回望今天,不少父母都因為自己無法補償過去的缺失,所以希望兒女能有所繼承,在成長路上諸多提點,滿以為是為兒女更快取得捷徑,實際上卻是扼殺了年青人建立自我認同的發展空間,就好比擁有天賦的威爾若只是專心遵循查克安排的路,結果世界上只會多了一個查克,卻不會再有人知道威爾所具備與生俱來的個人特質。


        文: 泳藍

2017年6月1日 星期四

脆弱的英雄

        DC英雄人物美國電視劇集《閃電俠》(英文:The Flash)2014年開播至今已經來到第三季,相比起第一季的復仇和第二季的多元宇宙主題,劇集製作人在第三季所要表達的訊息顯得更有深度和討論意義:為了滿足自己的慾望而改變了時間和所有人與事,甚至令至愛死於自己跟前,大錯之後想要救贖一切,然而未來又是否真的能被超能力者輕易地改寫?

        首季裡的巴里一直糾結於為母親被殺一事,成為了閃電俠之後更不忘要手刃仇人,仇恨的怒火雖然解決了逆閃(Reverse Flash),但一方面催毀了巴里對良師的信任,此外也引發了奇點,打通了前往多元宇宙的道路(即亦港澳稱的「平行時空」),首個因為滿足個人物慾而衝動亂事的引子被帶出了;在第二季裡,多重宇宙的設定確使故事主線常被模糊,可是為了讓巴里面對相同容貌但卻性格異迴的人物,從而令觀眾感受到他的心理變化,這也倒是最省氣力的一種方法,結果巴里確是放下了對逆閃的執著、也從平衡宇宙萬物的神秘力量「新速力」(Speed Force)中獲得了重生,及至面對第二地球的邪惡極速(Zoom),巴里在無計可施之下竟然利用犧牲自己的時間餘線來解決了對手,亦由於第二地球的「父親」也被極速殺死了,巴里在雙親盡失的打擊下竟然穿越時空回到母親被殺之前,阻止了逆閃從而扭曲了原來的時間線,由此創造了「閃點」(Flash point),當巴里發現自己闖下大禍返回原點,一切卻已都不再一樣,也引發了極速之神薩維塔的出現,為了阻止薩維塔將自己的至愛殺死,整部《閃電俠》第三季其實就是描述巴里如何試圖改變現在從而影響未來的結果,當然經過多番努力後,未來終於都被改變了,可是巴里也驚現這個最大的敵人,原來就是自己犧牲了的時間餘線,他亦某程度上代表著自己的陰暗面,薩維塔為了要脫離無限的痛苦,竟然妄想成為「神」,無論如何,邪不能勝正始終是電影或電視劇集的大部份選擇,反而是由巴里締造於神速力內的一個缺失,導致力量不能平衡而影響現世界的崩壞,巴里在歷盡艱辛之後似是頓悟一切,坦然承擔自己製造出來的後果,選擇永遠逗留在神速力的無限輪迴之中,世界也因此最終得到和平。

        現代描寫英雄人物的故事選擇以悲劇終局已是司空見怪,當閃電俠不斷透過自己能夠穿梭時空的能力,表面上是拯救世界,實質卻是三番四次去補償自己的空虛心靈,它既顯出一種無法面對現實的角色性格缺憾,也令觀眾感受到縱使擁有改變過去和未來的力量,可是卻無法操控一切,脫下紅色戰袍的戰閃俠也只是尋常凡人,他需要親人、愛人和朋友的扶持,然而諷刺的是,創作者不斷賦予閃電俠擁有接近神的超人力量,作用卻不只是用於對付各種邪惡勢力,而是讓主角不斷的強大和任性,在透過神奇力量以為能擁有正義和幸福的一刻, 也正要面對那個最不想正視的敵人——自己,所有事因的起端都源於逃避脆弱的自我心靈,因此當巴里經歷劫難之後,他才能坦然面對而不對抗,而這也是否正是現代人的哀歌?


        文: 沓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