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24日 星期四

誰的小王子?

   在演戲空間五週年小劇場年度藝術交流計劃2016的《四地聯演》首演後,日本演團Theatre Moments帶來的《楢山節考》一如所料成功引來熱話,社交媒體的討論和意見交流不絕,可是同場來自馬來西亞悠托邦劇場的《每個人都是一顆星球》也是不容忽視,作為該劇團成立五週年的紀念演出,而且亦曾於馬來西亞公演,作品已是具有相當的完成度,據稱創作靈感取材自法國著名小說《小王子》,相信曾有涉獵的觀眾是更容易走進《每》的世界觀裡,如果說《楢》是成功地借古喻今,那麼《每》便是從劇場映照出生活在社會上的你和我、引領大家一起去尋找那個存在於內心裡的自己。

  倘若面對生命中不能逆轉的困局應當怎樣自處?編導黃商權設定了三個不同年齡的人物,並給予他們各自一道足以摧毀人生的難題,逼使他們要作出抉擇:男會計事事計算,從踏入社會那刻便為人生訂下規劃,在公司裡要獲得晉升、擁有美滿的家庭、退休後環遊世界,可是自己卻竟然成為公司裁員名單上的一員;一心想要成為歌星的女孩,在決賽前夕得悉懷有身孕,伴侶和家人對自己的不支持,令女孩的精神狀況幾近崩潰,而她亦在歌唱比賽中敗選了;患有腦退化症的獨居婆婆表面輍達,內心卻極度渴望得到家人的關愛,兒子因生活忙碌所以無法經常探望,也直接使婆婆虛構老伴仍然在世的假象,結果一聲悶雷,終於令婆婆再無法壓抑內心的孤獨⋯⋯雖然三個人物的經歷被安排在同一個的舞台空間呈現,但編導明顯想要保留每個人物故事的獨立性,沒有為他們之間構建任何關聯,反而是藉著三人的最終決定,把編導內心裡的答案聚焦呈現——男會計沒有因裁員而打亂了他的完美人生規劃,反而更早一步提起旅行箱環遊世界去;女孩雖然在歌唱比賽中落敗,卻令她回憶起唱歌的初衷,主動與母親冰釋前嫌;婆婆終於勇敢面對老伴離世的事實,最後更栽種了一盤老伴生前嘲笑不懂培養的蘭花,為自己人生的劃上句號。三人各自都曾經迷失在自己架建的羈絆之中,有過分完美的人生藍圖、有夢想名利的盲目追求、也有無法面對的傷痛,編導相要帶出正視現實、敢於面對人生挑戰、追求個人理想的偉大願景和訊息是顯然而見的。

  為了塑造三個不同人物的性格,編導也是花上了心思,何偉銘飾演的男會計採用碎碎唸的方式唸出大量精準細緻的台詞,顯示角色對生活態度的一絲不苟和自我壓抑,雖然何的情緒表達仍有待豐富,但以兼顧海量台詞的設計和在本澳首演的壓力下,首場的表演已是有所交代;老婆婆的演繹在葉寶君的手上甚為神似,借助老伴和兒子的關係下,葉可以有較多的空間去演活這位外強中乾的老人家,如果能夠適量調慢語速和唸白的力度,或許更容易令觀眾入信角色;鄭喬嫌飾演的歌唱女孩相對缺少可演的事件,但對於表達內心矛盾和情感的轉變,鄭的肢體表現卻見比其他二人更具有說服力。編導透過語言、喻物和動作去架構角色實無不妥,由此要突顯不同階層和年齡的人物,在面對人生的迷惘也要清淅方向,不要迷失自我,然而以三個不相連的獨立故事,來呼應每個人都是獨特而唯一的,這又是否一個最佳的選擇和處理?

  而《每》與《小王子》關聯的必要性,也是筆者建議編導需要在日後再度公演時,有可能需要對劇本內容作出取捨的選擇。筆者也是《小》的擁蠆,因此較容易從《每》的故事連結到《小》的內容,可是當割斷這種連結後,《每》又是可以完整而獨立地成為一部原創劇作,它探討都市人在成長中的迷失和割捨是清淅而值得反思的。那麼,在文宣裡出現大量與《小》有關的訊息作用為何?根據《每》的故事脈絡,完全可以剔除與《小》的關係,就算創作意念來自於《小》又如何?僅意念而己。有說當下已無原創,由其他作品影響而創作的故事不計其數,除非編劇必須要令觀眾明白原創與意念來源之間的關係,否則極少會開宗明義的串連起來,《我》裡的角色在經歷後似乎都能尋找到真正的自己,與此同時,《小》的理念又是否如此?而這又是否編導最終想要透過《我》令觀眾認同的東西?

  文: 沓靖

  作者按: 刊登於2016年11月24日華僑報《藝術評口》之本文有作編修。

2016年11月17日 星期四

尋「愛」偵探

  能夠被挑選於本年德國柏林國際電影節「電影大觀」播放的作品,由瑞士籍導演Tobias Nolle執導的《Aloys(中譯:《尋愛偵探阿洛伊斯》)反映它包含有令評審肯定以至值得觀眾關注的元素。如果讀者認為此類歐洲國際電節中選播的影片都是予人曲高和寡的感覺,也許走出刻板的高牆去感受一下,當會發現在全球化風氣的影響下,展演作品中也不乏涉及戰爭、性別、種族以至宗教等等這些既敏感且商業的題材,至於如何去認為它們是符合選播於電影節裡,觀眾似乎有責任花上更多的心思去從編、導、演等方面欣賞,方能為影片作出更持平的評價,而《尋愛偵探阿洛伊斯》便是可堪觀眾玩味的其中之一部作品。

私家偵探阿洛伊斯(Aloys AdornGeorg Friedrich)表面上因為職業和經歷的關係,總是與身邊的人保持得極為疏遠。由於老父病逝和一宗案子的無心之失,阿洛消沉買醉,結果昏睡車上,隨身的手提攝錄機和錄影帶更於一覺醒來全部不翼而飛。不久,有神秘女人來電要脅阿洛,要求陪伴她玩一個想遊戲才肯把失物交回,也就是透過電話互相交談來想像二人相處的環境空間,阿洛雖然用盡方法進行反跟蹤,依然徒勞無功。就在阿洛想要放棄的時候,竟然獲女人通知把失物領回,阿洛更發現這個神秘女人原來是居於鄰座、剛剛自殺未遂而入院的動物管理員慧娜(VeraTilde von Overbeck)。不知不覺間迷上了想遊戲的阿洛開始主動與慧娜接觸,而且在不斷的溝通下更形成了戀上慧娜的情感,而且越演越烈,阿洛對慧娜的完美想像,甚至拒絕了與真正的慧娜接觸。恨錯難返的阿洛決定偷偷地混入醫院想要與慧娜見面……而影片最後則以頂視的角度,呈現阿洛睡於病房的地板、而慧娜則安睡於同房的病床上,為觀眾留下了一個不言而喻的開放式結局。

電影的中譯名字《尋愛偵探阿洛伊斯》成功令觀眾獲得了追看的線索,原片名只是使用了男主角阿洛的名字,似乎只是單純述說阿洛在失物和遇上慧娜的經歷,可是由阿洛尋找「愛」的行動更使角色得以清淅──阿洛代表著一份毫不掩飾的孤獨,他失去了事業上的拍擋、相依為命的老父,為了使自己的存在淡化,甚至割斷與舊同學的相認;阿洛試圖以工作(偷拍)疏理個人的孤獨情緒,卻不料遇上了慧娜,一男一女,兩個同樣是自認為處於孤獨的人,由相拒至相交,惺惺相識(至少是阿洛認為如是)。阿洛尋找的「愛」不單是狹義上的男女之情,也有對父親無以為報的愛、有對工作伙伴悔疚的愛,然而這種種「愛」都不再可能挽回,情感被強逼地收起於心坎裡,並由自我封閉的那份孤獨感包圍著,直到慧娜的出現,想遊戲令阿洛漸漸放下戒心,毫無顧忌地將個人的愛意釋出,甚至由於不受限制的想像而將對方完美化至不能接受現實。

阿洛在痛失親人後而加重對愛的渴求,逐漸陷入個人幻想至迷失的歷經,甚能取得觀眾的同情,而阿洛對於面向孤獨的態度更教人深思,也許有說孤獨是阿洛失去一切後的結果,但怎不能這說是阿洛為了尋求心靈慰藉的一種手段?阿洛不與其他人接觸,也使他無須被其他人影響和左右,阿洛在想念父親的時候翻看片段、他也從婚外情男子與外遇的相處見證了欺詐和溫馨、更在大門防盜鏡中獲得了回應的主導權,彷彿所有事情都在阿洛的掌握之中,及後與慧娜的接觸,從抗拒至逐漸磨合,看似走出孤獨的阿洛,原來只是把虛構得完美的慧娜加入成為他幻想的一部份,讓包圍自己的圍牆更高,獨自享樂於無盡無妄的虛幻之中。雖然導演似是對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仍然抱有一點希望,片末刻意將阿洛從幻想中拉走,更毫不費力地便找上了慧娜的醫院,可是這種追求真實的決心與花了全片九成時間舖墊的孤獨感比較下來,更顯出一種諷刺現實的虛脫感,嘲笑無論寂寞的都市人如何覺醒、如何努力地去尋求真實的接觸,結果可能也會尚欠一步,一切都停留在咫尺之間,倒不如繼續留在虛幻的夢中相見。


  文: 沓靖

2016年11月10日 星期四

善惡執念之間

  以喪屍為電影題材雖然並非由《屍殺列車》帶起風潮,但該片令更多的觀眾關注了同類的電影,先導作用是無可置疑的,日本電影《請叫我英雄 I am a Hero(港台譯《喪末日戰》,也是由此而在最近被關注起來。若說這是跟風之作似乎對《我》並不公平,因為《我》在日本的上映日期是今年的四月底,甚至比《屍》更早,然而電影的叫好叫座往往需要多方面的因素同時存在才能發生,雖然同是以喪屍作招倈的《我》必得被觀眾與《屍》作出比較,可是觀乎這部改編自二零零九年開始連載的日本漫畫,當中其實記有不少可堪玩味的內容可待觀眾深思。

  故事主人翁是名為鈴木英雄(大泉洋飾)的落泊漫畫家,雖然年青時曾獲最佳新人獎,但當上漫畫家的路途未如人意,只能成為其他漫畫家的副手以賺取生活費,女友亦已對鈴木不再抱有希望,鈴木正是處於一種事業愛情皆失意的困局……與此同時,日本各地都有人因感染病毒而變成一種名為「ZQN」的喪屍,鈴木的女友、工作伙伴以及生活地區內居民都不能倖免,鈴本只好帶著他練習射擊用的獵槍四處逃亡,期間巧遇高中女生早狩比呂美(有村架純飾),更發現比呂美已是半人半喪屍,卻奇怪地沒有向鈴本作出攻擊。兩人為了逃往富士山的高地避險,途經「御殿場」大賣場(Outlet)而被喪屍群圍困,雖然被場內的倖存者伊浦(吉澤悠飾)和藪(長澤雅美飾)救出,但伊浦其實只是貪求鈴木的武器,藪則是被逼助紂為虐。及後伊浦為報復同伴的背叛而將喪屍引入,而留在安全區內的女倖存者亦被喪屍突圍襲擊,最後藪帶同比呂美與鈴木匯合,鈴木為保二女安全,終於衝破心理關口,憑一己之力,以一枝槍和百發子彈將所有喪屍殺盡,三人一同安全離開。

  有關《我》內那些小人物變大英雄、以一敵百和全身而退的橋段都是乏善足陳,筆者倒是對故事內的角色設定感到興趣,當中盡是反映了編劇和導演對現今日本社會的態度。自從日本泡沫經濟爆破後,社經環境一直衰敗,經濟發展被鄰近亞洲各國趕過、科技產物亦被韓國領先,在此消彼長之下,曾經被定調為難登大雅之堂的「漫畫」,近年竟然被標榜為日本用以在國際領頭的產物,乃至二零二零年東京奧運也將漫畫角色吃重甚多,而《我》的鈴木以其漫畫家的身份雖然不受重視,但在生死關頭仍能衝鋒陷陣,以寡敵眾,甚有為國家吐一口污氣的意味。喪屍「ZQN」的設定亦甚是有趣,他們仍會保留前生的記憶,而且會循著心底裡的慾望不斷追尋(咬人),當下的都市人在每日如是的起床、上班、午飯、上班、晚飯、睡覺般的刻板生活,其實絕不比喪屍好得多,反而變成無意識的喪屍後,卻會為了心中一直想要完成的事情和夢想去前往(最後被擊殺的喪屍原是一名運動好手,也因為其不斷要跳得更高,所以最終能成功跳入安全區大肆殺戮),這對自稱為正常人的你我而言不是甚為諷刺嗎?

也許鈴木單憑一枝獵槍擊退百隻喪死的場景,或多或少既是依循原著和考慮畫面的震感而定,但對於軟弱的鈴木而言,可以一擊爆殺喪屍的槍枝的確能鈴木顯得強大,槍反映出權力的象徵意義亦是不言而喻,它既見證了「權力使人腐化」──伊浦為槍而救出鈴木,卻被同伴搶去而淪為下風,伊浦不甘故引喪屍將同伴殺光,結果也被鈴木為救藪而被打爆頭髗;此外,權力的善惡也同時見證於持權力者的好與壞,如伊浦一伙只為自保而搶奪武器,鈴木雖然膽小懦弱,卻會為保護他人的安全而挺槍捍衛;武器的發明本為自我保護,實無好與壞的定性,卻往往在惡念的當權力者手中變成侵略別人的工具,同一枝槍、同一發子彈,無論故今中外或是東西地域,執念者的為善與為惡,足以摧毀或拯救世界,成就千古英雄與遺臭萬年的惡魔。


: 沓靖

2016年11月3日 星期四

從戲劇反映城市

   本地劇團「演戲空間」在成立五周年之際,將於下月中旬邀請來自日本、馬來西亞和香港的劇團,合辦一連四天的四地聯演,演出劇目包括改編自著名小說的同名作品《楢山節考》(日本)、概念源起於《小王子》的《每個人都是一顆星球》(馬來西亞)、講述社會變遷對都市人影響的《三稜鏡》(香港)、以及探討家庭問題的《Baby Baby(澳門)。精明的觀眾相信從劇團所選演的作品題材,已經能夠發現各自城市裡刻下所面對最逼切的問題,而來自日本的Theatre Moments選演半個世紀前的小說作品《楢山節考》,似乎正想讓本地觀眾藉此感受他們幾近窒息的現實生活。

《楢山節考》是日本作家深沢七郎寫於一九五六年的小說,曾被兩度被拍成電影,而一九八三年由今村昌平執導的版本更奪得同年的「金棕櫚獎」。故事講述在日本信州的深山地區村落,由於地處偏遠而且生活條件異常困苦,令到村內一切事情都只能是以達到根本的生存目的出發,有人將女兒賤賣求取口糧、有人但求性滿足不惜與獸交合,而村內傳統更要求年齡達七十歲的老人,必須由家人送上深山等死,故事裡的阿玲婆婆便是那位順應傳統的老人,為了不致家人的糧食增添負擔,阿玲安然接受上山的安排,只是長子卻心有愧疚,然而二人始終都無法與艱苦的現實環境對抗,阿玲默默地在山上等待離世的一刻,長子在下山回村的途中,也同時遇見了村民將父親推下山谷,種種看似殘酷不仁的荒唐,在絕境求存的環境裡卻是變得合情合理。

雖然未知Theatre Moments演出的劇場版本將會怎樣詮釋如斯沉重的故事,可是挺能感受到劇團那份先聲奪人的氣息,因為日本是如此先進的國家,卻不時仍會發生社會上的血腥和暴力事件,而在事件背後往往揭示更多社會的悲劇和哀歌,經歷半個世紀依然為人認識的《楢山節考》故事,今次由土生土長的日本演員以母語演出,當中所能產生的戲劇力量是難以言喻的,也相信對於觀眾接觸日本文學和當地的戲劇文化,是一個絕佳的觀演機會。

回看本地的劇本題材,其實也不缺乏對社會現象的發表和反饋,可是手法多會採用嬉笑怒罵或者喜劇諷刺的方式處理,能如《楢山節考》般血淋淋地面向社會陰暗面的劇作並不多,這與澳門的城市面積細小、生活環境的多樣性對比香港、馬來亞西及日本均有落差不無關係;此外,城市歷史的經歷有限也令創作人往往只能依靠個人所感去取材和發揮於創作之中。透過今次的四地聯演活動,喜歡戲劇的觀眾不單可以欣賞到不同國家和地區的戲劇演出,也是一個好機會去認識隱藏在作品背後的故事、目睹演出者是如何去面對他們呈現的處境;當大家都無法逃避這個充滿競爭的社會現實時,如果我們都承認日本、馬來西亞和香港都比澳門走得更早更前,那麼從別人的腳印去審視自己的步伐,亦不失為一種取長補短的自我增值方法。


: 沓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