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28日 星期四

文遺優先論

        小城很有趣,每事都愛湊熱鬧,也多愛趕時節,演藝表演因為資助和演出者的關係,每年暑假過後會密密麻麻的填滿每個週六日,想不到今年更來一個年終表演節目——文化官門大地震。繼年中涉及非以一般途徑受聘的近百職員全部離開官門後,最高的正、副領導亦突然由廉署交出了查檢報告,繼而更高領導一頒命令,先是接受帶罪之人辭任令群龍無首,二是隨即宣佈由不具「文化」背景的另局官員跨部主帥,紛紛擾擾的十二月,卻是文化演藝界憂心忡忡的寒冬。
        謝官在前局的政績不差,辦事能力在官場中至少未致劣評,今趟「臨危受命」,既是危亦是機。機者,要從八十分晉級至九十分,往往事倍只獲功半,可是從五十分至七十分,也許稍作調整現有資源便能做到,現局的表現其實頗受市民大眾、特別是相關藝術界別的認同,如今所出的「亂子」,只因為事情確實無法擺脫「依法辦事」的現屆政府的施政方針,作為官門把手卻從根本的原則上出了問題,所以謝官對局內行政程序的執行需要來一次「撥亂反正」,杜絕了非法之事便已又是一次功績,因此謝官那番「領導的主要任務是發揮協調作用」的豪語,某程度上其實並無不妥,只不過是倒不出一杯配合口味的茶給想喝的人了吧。

        看似機會處處,危機也是四伏,雖然陳司也剛發表了「不願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的言論,可是藝術家所具有的獨立自主性質,確切未必適合當作士兵看待。過往吳局掌管之時不乏身負文化藝術專業背景的人士在局內出力,從藝術節和音樂節能逐步脫去高不可攀的披風、城市藝穗節的藝穗精神得以落實、年度大巡遊開始打造出來的品牌形象等等,如果只憑官僚和行政專業的人員操作,縱使活動得成也未必呈現出神髓。然而在重上正軌之風漸強,局內可見的專業人士已是買少見少,謝局在缺乏文化藝術背景或人脈的支持下,要協調這支離破碎的兵隊並非易事,究竟謝局調兵遣將的能力是否如她受訪表現時的遊刃有如,還待市民大眾拭目以待。

        反而從謝局正式就任後的首論,倒能察覺到謝局掌帥後首要任務,也許並非要重新凝聚本地藝術各界對政府的向心,要如何獲得藝術家們的信任也僅是次要,最重要的是協助政府保住小城的世遺之名。事實上,小城各處歷史城區景點先後出現問題,康公廟、媽閣廟和天后廟分別受祝融之災,聖堂的屋頂倒下,大三巴牌坊受損,就算連未列入名錄的荔枝碗片區受風災全毀、渡船街某樓宇的失當拆卸問題等等,加上城區的面貌不斷改變,如要繼續保住名號,如何確保文遺物址不再出現差池,可能當是謝局要背負最重要的使命。

        至此,有趣的不止小城眾生相,小城文化的發展方向也堪玩味。當局方高調表示要保住刻錄往昔的文遺為先決,那麼當下的文化藝術是否便要讓步停下? 如五十步笑百步之舉,十數年後,回望小城今天的停滯,但是他朝「沒有文化」的最佳遺址。   


        : 泳藍

2017年12月21日 星期四

張大導的箭

        被稱為所謂「歷史奇情動作片」的中、美合拍電影《長城》,筆者看來更覺得它像迪士尼童話和超級英雄故事的混合體。為生存而戰的俊男僱傭兵威廉(麥迪文飾),因為逃避契丹兵的追殺而與戰友托瓦爾(佩德羅飾)被逼降於長城宋軍之下,二人更親歷守軍與上古傳說「四凶」之一「饕餮」的激戰,威廉一手箭技力克惡獸,瞬即為軍帥所用。及後軍帥被饕餮突襲而喪,帥印由唯一女性將軍林梅(景甜飾)掌領,正當王軍師(劉德華飾)掌握了磁石可克制饕餮的秘密,變得聰明的饕餮已經在長城底下挖出通道大舉直搗城都,林梅與威廉急等人急趕回朝救駕,在以寡敵眾的形勢下,二人憑著「信任」合作將饕餮之王射殺,為神州大地解除了滅族的危機。

        主角從只顧自己至頓悟後無私助人,更憑一己之力拯救眾生、形勢強弱懸殊但終能以小勝大、天大的困難只消彈指便能解決等等,如果故事背景是設於未來世界如《銀河保護隊》,可能不協調的感覺並不會如此強烈,可是萬里長城從建造至今有它被記錄下來的歷史,對於並不熟悉的歐美觀眾或許可以對《長城》超單全收,但漢族兒女總會從萬里長城聯想到某些史實吧? 編劇雖然已經找來了饕餮來作為主角們的對立面,但與長城的關聯仍是甚為牽強。在《長城》裡,萬里長城的意義與其他保國護城的設施並沒有太大分別,就算取名長江、黃河、華山等,電影故事的基本套路仍然可以超搬無疑。

        片中演員位位皆星,卻在《長城》裡平白浪費了近百分鐘的寶貴演戲生命,除了飾演男、女主角的麥迪文和景甜有較連戲的戲份外,其餘多位影星如威廉‧達佛、劉德華、張涵予、彭于晏和鄭愷等都淪為插科打諢之流,往往只是一個鏡頭、一句台詞、一個動作,人物失去了應有的生命,充其量只能一盡作為提醒觀眾關於劇情發展連結點的本份。而所謂歷史、奇情和動作元素,觀眾必須要對華夏神話和神州歷代朝代文化有基本認識才能夠有所共鳴,奇情是指威廉對拯救林梅及國人的高尚情操嗎?似乎更多是出於一己兒女私情會更為恰當。至於動作,除了那些被饕餮打得翻上半空的城樓士兵外,主將們大多只是揮揮劍,架上一兩個戰斗姿勢的型格,其他一切都是電腦特技包辦,因為是人獸大戰,根本說不上有甚麼動作場面,如果在藍幕下對著空氣打斗也算是的話,動作片的定義應是時候需要重新介定了。

        《長城》著實是令人摸不著頭腦的一部片子,花上億元只為換來一個中、美合作的名號,這個代價實在太大也不值得。荷里活模式的成功有它一定的獨特社會背景和因素,而這些因素往往無法搬字過紙地直接地從西方移轉到東方,電腦特技下的饕餮活靈活現、張藝謀鍾愛的強烈色彩對比和宏偉場面仍在,但是除此之外,對演員才華的浪費、對故事情節的犯駁和疏散、又要觸及中華五千年文化的深厚歷史,電影《長城》只會為互聯網搜尋器在關鍵字上留下眾多對萬里長城的劣評和污點,而張藝謀隻身參與這部幾乎全部都來自歐美電影工作者製作班底的電影拍攝,有說是想要藉此在荷里活闖出名堂,結果顯然他並無法如威廉的箭般,例不虛發。


        : 泳藍

2017年12月14日 星期四

忿怒了

        窮劇場在七年後原班人馬再度來到澳門,上演改編香港作家黃碧雲短篇小說《七宗罪》的戲劇作品《七種靜默:忿怒》,高俊耀和鄭尹真的表現已是完全進入了角色,與其說是「演」,經過七年的人生歷練後,二人更能自然地流露那份苟存於城市低下階層人物的氣息。演前曾向同場認識的觀眾朋友約算統計,發現原來有觀演二零一零年在曉角實驗室的首演的觀眾不多,是故本文涉及比較首演的內容也許無法即時引起讀者的共鳴,但原著《七宗罪》的震撼力絕對不下於劇場演出,讀者不妨也到圖書館借來原文細閱,文字的想像空間無限,說不準更能帶領讀者走到更遠的異邦世界。

        演出之時在京城正發生「低端人口」被驅離城市的狀況,對觀眾連結到劇場裡的小孩九月、流垊叔叔、妓女瑪莉和「垃圾婆」(清潔工)的境況應有一定幫助,這些生活在城市陰暗角落的小人物,有以出賣肉體為生的女人、有搞不清親父更被性侵的小孩、有為兒半生勞苦卻落得被遺棄收場的老婦,每一個都是悲劇人物、每一樁都是苦難事件;故事先從各人的角度描述自身的生活狀況,再逐步揭示相互間的關係,交織出一張不可分割的圍網,在那一幢龍蛇混雜的公寓裡,每個人都為了生存而不斷扭曲自己,他們表面上並不會隨意將不滿訴之於行動和言語,但過度的靜默反而令人感受得到背後潛藏的強大怨氣,大家都好像在等待令事情被觸動的爆發點,然而卻不知道那點、那時、那地該會何時出現。

        高和鄭在今次演出的調性是內歛而精準的,基本上沒有任何一個多餘的動作,對白不多,特別是能屬於二人同場交流的場次更是寥寥可數,雖然如此卻沒有影響觀眾對故事人物和事件的相互連結。高在粗言上的使用大幅減少,個人的肢體表現乾淨利落,沒有了大鳴大放的衝擊,張力卻能在劇段之間的沉靜累積起來,直至爆發。鄭需一人分飾九月、瑪莉和垃圾婆三角,小孩的人物比較「討好」,始終小孩與不幸的配搭便必能引起觀眾的憐愛,瑪莉的收放自如未有被垃圾婆的發揮比下去,只是維持以不標準的廣東話來演繹垃圾婆,有需要對她的身份背景有如此細緻表述的需要

        相比起七年前的首演,是次尤如對演出經過沉澱後的再出發,故事的篇幅及枝節都作出了取捨,留下的點和線都獲得了深化,演員捨棄了搶眼球的方式來刻意表現情緒,反而平靜和若無其事地把情感流露,更能顯出那份面對生活的無奈,一種鬱於心底而永遠無法對社會釋懷的恨,彷彿只有結束才會得到的重新,卻因為有再遇九月的一幕,才令人感到生存的希望仍在,惟是九月輕輕的一句「習慣了」,是繼續屈活的妥協、還是活在當下的動力?

        撰文之際,聞得鬧哄哄的社會議題越演越烈,甚至從民生走進了官場,忽爾發覺忿怒之情其實並非受壓逼下的人民所獨有,其實在官紳名流和繁華流轉之地,垃圾婆比比皆是,只不過她穿上華裝易地起舞罷了,流垊叔叔是繼續堅守他的無謂正義乃至默默死去,至於九月,惟有逃走,方有活路啊!

        : 沓靖

2017年12月7日 星期四

十年

        近數年間,港澳的媒體和藝術創作都不約而同地對「十年」產生興趣,譬如曾有指涉及政治意向的港產電影「十年」、令藝員黎耀祥一語成名的金句「人生有幾多個十年」,而澳門少數(更可能是唯一)關注本地劇場文化和生態的藝文社團——澳門劇場文化學會,也藉著二零一七年這個時間點上,在十二月二日至十日期間假南灣舊法院二樓的黑盒劇場內舉辦《劇場・閱讀》的十年回顧,驟看只是某某藝文刊物的出版歷程介紹,然而在紙本化的「劇場・閱讀」所記載的除了是二零零六年至二零一七年的本地藝文演出點滴,也是裡裡外外地觀察著本澳劇場的發展,當中從劇場的變化反映出其時澳門社會面貌的每一頁,亦是在十年後的今天回望過去時,方發覺透過這份頗屬小眾的劇場刊物,竟然可以將那些已經被本澳市民遺忘了的歷史重新組織起來,由已處牢獄的前司長說起,有公共土地忽然被宣稱私人擁有,官辦活動輾轉成了民辦,文化創意從熱炒又突然變得成為口號,民間對政府監察越見深入之時,仍無阻本澳城市面貌不斷無定向地改變,還有填海、移山、超高樓宇、文遺保護等等,種種社會事件竟然能夠從一份劇場刊物看得更真實、懂得更深入,對比起單純執行敘事工作的各界報章報導,《劇場・閱讀》在二零一七年的休刊以致無法載論立法會選舉的變天和風災後的本地民生氛圍變化,個人而言甚認為是今次十年回顧的一個小小遺憾。

       回顧的同場也舉行了名為《澳門劇場出版書展》,共十五個參展(個人或社團)單位合共提供六十本在二零零八年至二零一七年間出版的劇場刊物,除有讀者熟悉的劇本集、評論集、學術文章、活動記錄之外,當中亦有唱片、樂譜、詩歌等曾出現於劇場作品的紙本和實體物品,筆者在參觀書展的期間,更喜見有插畫、手工勞作等從劇場衍生出來的另類刊物,可以想像得到,在涉及劇場演出的每一個參與部份,都正有不同人士從他們的視角將演出想方設法記錄下來,從原生的劇本、演出期間的音樂,以至演後的感想評論等。雖然僅六十本出版刊物顯然無法將十年間數以百計的劇場演出全數記錄下來,然而從早年偏向文學性質的只有劇本和論文集,發展至近三年間的詩集至插畫,讀者會發現劇場的成份已非只有排練和演出,在這個細小的空間裡,正在孕育出各種前所未有的可能性,十年回顧也許是標誌著劇場文化學會經年努力的一次總結,也是讓劇場同仁得以思考,往後該如何繼續凝聚推動劇場的發展力量,並以輻射性地朝向四面八方發展?如是,也算是對自身在過去十年間付出的汗水和熱誠有所交代。


        文: 沓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