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2月23日 星期四

夢想的代價

  本文刊報之時,相信第八十九屆奧斯卡金像獎的各個獎項得主早已塵埃落定,未知有份競逐共十四項提名、而且先後在廣播影評人協會和金球獎奪得最佳原創劇本、最佳電影配樂和最佳導演的《星聲夢裡人》(英文名稱:La La Land)能否在奧斯卡再下一城?都拜近年充斥在電影院裡的重口味主題如戰爭、英雄爭鬥、色慾或錯綜複雜戀愛大混戰的公式電影所賜,《星》就好比清泉般醒目怡神,片中的音樂風格鮮明一致,熱鬧的多重聲部合唱和深情的二人對唱都令人琅琅上口,歌舞場面設計不少都是參考過去荷里活的經典電影片段,電影愛好者自然感覺熟悉,新生代的觀眾亦無不具有新鮮感,從商業製作來看幾近「冇得輸」的成功作品,在輕鬆浪漫的愛情和追夢故事背後,卻是隱藏著令人嘆息的人生抉擇以及現實無奈。

  故事的套路並不複雜,男主角是固執於經典爵士音樂傳承、夢想開設屬於自己的正宗爵士小酒館的Sebastian Wilder(「塞巴」,由雷恩.葛斯林飾),女主角則是從小受到長輩的耳濡目染,因而立志想有一天在大銀幕裡獨領風騷的Mia Dolan(「米亞」,由艾瑪.史東飾),二人因為對自己的夢想有著相同的執著,結果在聲演路途上處處碰壁,而緣分安排了二人相遇,從交惡到欣賞、從諒解到接受,二人結果成為愛侶。可是空談理想卻不足以糊口,塞巴為了男性的尊嚴,更不希望自己成為了米亞負累,接受了音樂友人Keith(「基施」,由約翰.傳奇)的邀請成為樂隊的鍵琴手,表演著過去並不認同的流行爵士音樂,結果樂隊卻是大受歡迎;與此同時,米亞個人自編自導的演出卻無人問津,既質疑了自己能力,也不滿塞巴為現實而放棄夢想。二人的關係陷入僵局,直至米亞終於獲得電影製片人的賞識,米亞重拾信心之餘亦向塞巴提出的復合,可是塞巴卻一口拒絕,只因希望米亞可以全情投入她的電影事業。多年後,米亞終於成為荷里活的一線女星,擁有了名氣也建立了屬於自己的家庭,然而在那燈火欄柵處,米亞在城市裡的某個小角落發現自己當初為塞巴提議的酒館名字「Seb’s」,塞巴再度演唱為米亞譜寫的曲子,可是在這個二人都已經達成夢想的一刻,彼此關係卻無法再度重來,一曲既盡,塞巴只能目送米亞與丈夫的離開。

  有評男女主角米亞和塞巴是壞才不遇的設定,但電影裡既沒有舖排展現角色才華的場口,云云眾人要彈得一手好琴、演戲七情上臉的又有何難?如果電影裡的窮書生必須金榜題名、灰姑娘一定要和王子有情人終成眷屬,這似乎是觀眾過份一廂情願了。米亞和塞巴始終沒有在一起,也許不是編劇為了刻意讓故事帶著遺憾,而是男女主角在面對夢想與現實跟前,二人的取態已經決定了他們各自不同的人生軌跡,最終分道揚鑣也是意料之內。縱使二人曾經因為對追尋夢想的熱誠有著甜蜜的交匯點,可是塞巴經歷了放棄夢想的現實後,一方面沒法得到米亞的諒解,也同時明白對夢想的追求是必須全情投入而不可能有兩全其美,所以就算米亞獲得了製片人的青睞,塞巴也沒有因此而答應復合。在沒有了塞巴的世界裡,米亞成就了夢想,也擁有了現實生活中的其他人與事——伴侶和女兒,她一切所得都沒有因為缺少塞巴而減少。有觀眾將米亞的行徑標籤為「忘本、自私」,可是在追逐夢想的道路上,總必須要放下一些會拖礙前進的東西,塞巴是因為成名後有所頓悟,所以鼓勵米亞積極投入,然而情感是世界上唯一無法平等替換的東西,如果米亞因為塞巴而放棄了從影,二人的結局會否比現在這種帶著遺憾的夢想達成更好?夢想的實現必定伴隨著代價,如果觀眾已經洞悉生活就是不停的選擇而且無法後悔,相信對塞巴和米亞的結局會更感釋懷。


  文: 泳藍

2017年2月16日 星期四

尋夢的觀眾

雖然未知是否談得上是本地戲劇的年度關注活動項目,但由友人創作(藝術)劇團連續舉辦了五年的《第一稿》劇本創作展現,從首兩年的舞台呈現至近年採用讀劇會的形式舉行,主辦單位在表演手法上似乎已經掌握了方向,而且亦引起了喜愛劇本創作的朋友參與,從原來由劇場中活躍份子的支持,及至有本地戲劇學校的學生參加,能維持穩定的原創劇本參演數量體現了本地創作力量的後繼,而不再出現一人分兼多角的參加者,也打破了外界眼中所謂的「小圈子」活動的污名。

今年共有三個原創劇本進行了讀劇,包括趙健秋的《灣》、邑的《塔別》和楊樹清的《抵死》,友人創作(藝術)劇團也連續第三年與本地的輕食肆合作,由編劇、讀劇者、嘉賓、現場觀眾和食肆內的客人一同參與,觀眾在讀劇後可以一同參與討論,讓編劇可以從中獲得更多寶貴的意見。筆者觀演劇本《抵死》讀劇活動當晚便接近有二十人,對於未有事前大肆宣傳的文藝活動而言,這某程度上是反映了主辦單位在歷年對《第一稿》活動所累績下來的人氣,此類「沙龍」式的活動在歐美甚為盛行,而本地亦有不少畫廊持續舉辦類似的活動,倘若能多作思考活動的主題和分享內容的種類,考慮以半年或季度形式舉行直至常規化,也許亦能在當前逐漸變得商業掛帥的戲劇氛圍中維持著一股清泉。

經過九十分鐘的讀劇後,不難察覺到劇本《抵死》仍有甚多的改善空間,編劇試圍以寓言式的手法呈現社會的荒謬現象,但礙於較多側重在高潮劇段的設計,導至故事的推進力度不足,譬如主角的慾望和行動不明顯、角色變化有較多的理所當然、人物的刻劃深度不夠等,緃使場口的銜接技巧純熟,故事流向亦見暢順,可是整體來說則予人印象不深,要令觀眾從某一、兩個劇段中反向揣測編劇的意圖,往往會令注意力變得不能集中,編劇或許要再自審其創作源起和意念,朝個人的最深感受處去發掘,方能找出一個強而有力的共鳴點,再由此擴展成一個骨、肉齊全的動人故事。

活動後倒是有一段小插曲令人深思,事緣在三十分鐘的現場討論後,活動宣佈正式結束,筆者卻在旁聽到食肆老闆問及編劇的劇段解讀而且得到後者贊同,但在讀劇後討論的過程中,擁有劇場經驗的觀眾卻表示有不同意見。筆者不禁感到疑惑,有觀眾對同一劇段表示劇力不足,謂感受角色的爭扎、對抗壓逼是較能吸引觀眾的技巧,但另一邊廂卻有尋常觀眾從小小的設計中察覺到編劇的用意,假如這種現象具有普遍性,那麼本地的創作人應該相當困擾吧?究竟現今的「藝術」是充份運用取悅市場的嫻熟手法去求變的產物,抑或從心地將真實感受呈現從而引起共鳴的片段?難怪莎士比亞的戲劇作品受到百年讚譽,因為莎翁的作品裡充斥著英雄經歷的起跌、愛情在得失之間遊走、人性的缺憾令人自食其果等元素,而最希望能夠成為英雄、擁有愛情和幻想具有完美性格的人們,便是我們這批喜愛從戲劇中尋找美夢的觀眾。

: 泳藍

2017年2月9日 星期四

可變的未來?

   常言道「恐懼源自無知」,因為缺乏對眼前事物的認識,有人至今仍會擔心航空器會突然從天掉下、有人會害怕有色人種傷害自己,而普遍(如果)在面對外星生物時的想法,大部份人都懷有戒備之心,就如我們在面對陌生人時鮮有主動接觸或尋求溝通,這種過份保護自己的態度往往也是構成衝突的根源;改編姜峰楠短篇小說《你一生的故事》而成的電影《Arrival(港譯: 天煞異降),雖然引述複雜的邏輯學和語言學來使故事的內容更具玩味,但亦在語言學理論的描述下,「人類的思考模式受到其使用語言的影響,因而對同一事物時可能會有不同的看法」(薩丕爾.沃夫假設),呈現於電影中各地科學家對外星生物語言的不解態度,可見幾乎釀成了無可挽救的戰爭根源。

影片講述某天在全球十二個地方都出現了神秘的飛行物體,而人類可以每天在固定的時段裡進入該物體與外星生物接觸,美軍韋伯(佛瑞斯.惠特克飾)邀請了語言學家露易斯(艾美.亞當斯飾)和物理學家伊恩(傑瑞米.雷納飾)嘗試打破溝通缺口,經過多次的會面後,露易斯接收到外星生物要「提供武器」的訊息,但同樣的訊息卻被世界上其他國家理解為「使用武器」,以中國為首的多國均因此準備發動攻擊,而且不再願意與其他國家交換訊息,露易斯為了確認外星語言的意義,再次隻身探究。與此同時,露易斯的腦海裡經常浮現女兒少年死亡的種種片段,而且頻繁次數似乎與外星生物的接觸有關,就在最後一次的接觸中,外星生物表示來到地球的目的,原來是為了三千年後需要獲得人類的幫助,因此專程來到地球並將預視未來的能力賜給露易斯,而露易斯腦海裡所出現的影像,根本全是未來而非過去。露易斯明白了一世後,憑藉從未來獲的訊息,成功說服了以中國,多國亦跟隨停戰和逐步重新建立溝通網絡,而在露易斯而言,卻只能在掌握悲慘未來的情況下,順著將要發生的未來繼續生活下去。

以科幻電影來說,《Arrival》沒有加入太多的特效場面,全片都圍繞著露易斯的思想和現實中交替進行,對於習慣外星大戰的觀眾必定大呼沉悶,但導演丹尼.維勒納夫在營造全片氣氛甚有心思,不斷透過角色與外星生物接觸時的未知而產生不安感,引領著觀眾的期待,喬.沃克出色的剪接技巧亦見一斑,成功令觀眾至片末方察覺露易斯腦海裡的影象原來並非記憶,締造的傷痛感更甚。電影訊息突顯了溝通的重要,充分的瞭解明顯地能打破刻板印象所帶來的,反而在有關「過變未來」的節眼上,編劇未有好好為露易斯的角色更好地完滿,試問露易斯在獲悉已經能夠穿越時間來到地球的外星生物,竟然也要明言借助人類微薄的力量來拯救自己,那麼露易斯在面對女兒在未來死亡的事實上,是否也意味著能夠改變?譬如在片末婉拒伊恩的求愛,或者不作出生兒育女的決定,是否已經能阻止女兒死亡的發生?可是從露易斯欣然接受伊恩的愛意,導演對於未來是否可以改變的確定性仍是教人存疑。

: 沓靖

2017年2月2日 星期四

輕鬆易懂的胡桃夾子

        「傳承」在現代人的觀念裡已經不再局限於「傳統的繼承」,只要有辦法把當中的主要元素都能說過去,最好在變化後亦可以吸引更多觀眾注意的,那怕是翻天覆地、大膽跳脫的突破又何嘗不可?猶記起早年因為觀畢香港芭蕾舞團的著名芭蕾舞劇《胡桃夾子》而開始逐漸探索芭蕾,未幾卻被某內地藝團搬演相同劇目而大叫卻步至今,所以要不是二零一七年伊始的《胡桃夾子》掛著香港芭蕾舞團的牌頭,也許亦未必能讓筆者有此機會再次認識芭蕾舞劇的最新變化。

        要是從觀演芭蕾舞的數個傳統標準來看《胡桃夾子》,群舞、獨舞、雙人舞和華彩舞段等都是應有盡有,筆者觀演的是一月十四日晚間場次,雖然飾演主人翁胡桃夾子的舞者曾有不少欠穩的情景,而芭蕾公主的美感似乎也可以做得更好,然而澳洲編舞家泰蘭斯.科勒 (Terence Kohler)在群舞和雙人舞有非常出色的編排,以舞敘事的能力也照顧到首次欣賞芭蕾舞劇的觀眾,使觀眾在演出間期都能聚精匯神地留意著台上舞者的一舉一動,如此刻要對舞者的表現過份吹毛求疵,豈不是要與當下的潮流背倒而馳?可是芭蕾舞劇的看點應在「芭蕾」還是「劇」?越看久了,越是令筆者傻傻的弄不清楚。

        從劇情而言,嶄新的故事切入視角是令觀眾耳目一新的,雖然嘉麗兄妹只是《胡桃夾子》故事的引子,但編舞家賦予兄妹倆更多的敘事篇幅,從叔叔贈予的玩具、頑皮的費殊被老鼠帶走、尋兄的嘉麗闖進了玩具屋世界等等,對於初次接觸《胡桃夾子》的觀眾,是甚為成功的導讀方式。而由於兄妹倆的表現太亮眼了,中場休息過後,觀眾對於他們如何返回現實世界的期盼比王子與公主的重聚更甚,雖然後者擁有悅目的華彩舞段,可是前者的劇情經歷更教觀眾得以移情,下半場縱使有多段的異國風情舞技,胡桃夾子和芭蕾公主如何賣力,似乎也只是片刻地吸引觀眾的注意,嘉麗兄妹仍是觀眾首要關心的人物。過去多以點題之名為主角的芭蕾舞劇如《天鵝湖》和《睡美人》一類,如今卻因賦予故事角色有更多的生命力,舞劇中的主角再不只是單純的炫技舞者,劇情也不單純地成為舞者呈現舞姿的媒介,無可置疑地,觀眾對芭蕾舞藝術的注意確有提升,畢竟在現今速食為先的藝術氛圍裡,「看得懂」的作品容易讓觀眾增加下一次購票進場的意慾。

        如像筆者有多次欣賞《胡桃夾子》經驗的觀眾,也許會發現今次澳門版本的舞技呈現沒有太多的傳統芭蕾動作,反而加入了其他如中國式的側翻、現代爵士舞的腰臀擺動等為人熟悉的畫面,特別在下半場嘉麗點選各國玩偶的表演裡,中國、俄羅斯、西班牙、埃及、法國和意大利等的舞蹈中均呈現出所屬的別國風情,但呈現的強度卻在《胡桃夾子》的故事裡令人產生絲絲的不協調感。誠然,傳統藝術的傳承在現今瞬息萬變的社會裡是困難的,在保留傳統和市場推廣之間,往往是創作人最為糾結的選擇,加諸在市場主導的商業氣氛下,今次「推陳出新」的《胡桃夾子》可說是成功的藝術類商品,至少在舞衣、佈景和燈光等均是明亮吸引、故事陳述輕鬆易懂、劇場內的小孩子們看得津津有味、演後求與舞者拍照的人潮大排長龍,至於能夠影響到多少觀眾在觀演後能進一步接觸芭蕾舞藝術,似乎今次仍是有點如嘉麗在睡夢中目睹胡桃夾子決戰鼠王的事蹟般,一切都是虛幻而不真實的。

        文: 沓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