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8日 星期四

用心製作的《楢山節考》

        要數本年內被一致公認精彩好評的小劇場演出,把日本劇團Theatre Moments上月來澳演出的《楢山節考》列為其中之一,相信絕無過譽。改編自日本小說家深沢七郎同名作品的戲劇文本極其紮實、人物刻劃立體、故事情節完整保留,導演佐川大輔在詮釋的技巧裡使用了大量意象的手法,透過採用單一的道具(木製的矩形方框),將複雜的小說場景像真地呈現,加上包括導演在內合共七位演員的嫻熟演出,整個作品是流暢兼節奏明快,也是輕重有序,實屬近年小劇場作品中罕見的高水平演出。

        《楢》講述在古代偏遠的山區村莊中,惡劣的氣候和生存環境,令人、事、物和道德價值都不如普遍認知一般,只要可讓家族繁衍、能夠令存活的口糧充足,那怕是要將年屆七十的長者送到山上自生自滅亦是理所當然,而故事主人翁名叫「阿玲」的老婆婆便是正面對著這樣的風俗,在阿玲與兒子辰平即將必須按照傳統上山的過程中,目睹鄰居將老父強行帶到山上並推落山谷、有偷糧的鄰居被活活坑死,血淋淋的現實逼使辰平無奈接受這樣的「規條」,阿玲亦本著對辰平一家的愛,自願要到山上送死。諷刺的是,「楢山節」本是意指在楢山的村莊裡流傳著的歌謠,也是村內孩裡喜歡誦唱的歌曲,將老人送到山上等死的行徑童話化,使生死大事好比兒童遊樂一般兒戲,觀眾目睹著如此難以置信卻又可能曾經真正存在的鄉間風俗,心靈的衝擊絕非一時三刻得以消退。

        導演在《楢》的演出節奏是拿捏得甚為準確,幾個重要的場口都得以適當的放大,譬如阿玲崩掉自己的牙齒、鄰居尋找避死上山的老父、把偷糧者活坑、辰平背負阿玲上山等等,觀眾都能夠清淅地掌握到人物性格的變化和特徵,唯一略見突兀之處是鄰居在辰平家帶走家人後,激起辰平與阿玲正式談起上山等死一事,向來爽快的辰平忽然支吾以對,繼而搬出一大堆理由試圖勸服阿玲不要上山,二人對話之中更包括了不少對維持和改變傳統之間的思辨,然而透過角色以近似辨論的方式探討如此嚴肅的課題,在《楢》對村民的知識水平都普遍描述為底,予人格格不入的感覺其實甚為嚴重。

        小說裡發生事件的場景甚多,但劇團巧妙地以不同尺寸的木製矩形方框,配合演員的肢體以及不同方框的拼合,打造出一個又一個傳神形似的場景,就如以平趟的方框比作古代日式紙門、手抱小型方框摸擬嬰孩、拉施和搖動方框扮作莊稼勞動;此外,多名演員透過拼湊方框砌出山體和樹林,演員身處其中,尤如登山渉水地穿梭山巒和樹林,而此種表演方式在本澳並不常見,可能是本澳的表演者較著重於以個人形體出發去象徵某個訊息或器物,但反其道而行的《楢》則從「人操作道具」的方向思考。事實上,一眾演員的精湛演出配合導演的用心設計,也是令演出更感事半功倍的原因。筆者尤其佩服導演運用矩形方框的設定,倘若視之為放置相片的相框則更具象徵意義。從開始時以日式說戲的方式引入介紹《楢》的故事,參與說事的中原(飾演阿玲婆婆的女演員)突然出現在方框之中,角色與道具頓時合而為一,一張如真的相片,瞬間將時空停留,也能把觀眾的思緒快速地帶到《楢》的古老年代裡;及後眾演員把這個相框比作的人形和工具,也好比每一個曾經存在卻又僅存在於歷史的人與物。在辰平背負阿玲上山的路途上,途經山路中遇見不少死於山上的屍骨,而導演將之以數個相框用力掉落地上,以跌落的聲音關聯心靈的恐懼,而相框的掉丟也正好比喻著人和物的逝去,可見就如此簡單的相框,已經能無限地運用和代表著更多故事裡的人物、時間及地點,相信導演在整個《楢》的演出調度上,所花上的心思和設計,實在足以令本地觀眾大呼過癮。

  文: 沓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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