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8日 星期四

畫在舞 《雙燕─吳冠中名畫隨想》


  以畫,或畫家生平入舞,並不罕見,本年九月,澳門文化中心就上演了德國冬朗舞團的《藍屋畫魂》,演繹墨西哥畫家芙烈達‧卡蘿畢的一生,也把她的數幅作品編入舞蹈之中; 而對香港舞蹈團來說,《雙燕吳冠中名畫隨想》已是以畫入舞的第二次大膽嘗試,而第一次,是《清明上河圖》大型舞蹈詩。 清明上河圖,是北宋時期的生活畫卷,本來就靜中有動,而《雙燕》的創作,則完全是以躍動的舞展現靜止的畫,場刊上的「雙燕」二字設計,便是衣袂迎風飄擧的舞者。

  吳冠中(1919 – 2010),現代中國畫的開拓者、先行者,終其一生在西洋油畫與中國水墨之間徜徉,作品別具一格,即使對美術認識不深的人,也很容易辨認出他的畫作。

  1950年,吳冠中幾經內心掙扎,終於從求學的巴黎返回祖國。香港舞蹈團藝術總監梁國城追隨著畫家的足跡,挑選了八幅作品,它們是: 《抛了年華》、《百衲衣》、《紅影》、《糧倉》、《補網》、《雙燕》、《海風》、《瀑布》,編成這一組舞蹈詩,201111月,在香港文化中心的舞台上,一段又一段地舖陳畫家回國以後錯綜複雜的人生路,刻劃了他在那個渾沌年代中內心的苦楚與壓抑,以及對藝術的忠誠理念與堅韌追求。

  《雙燕》由香港純弦現場伴奏,李哲藝作曲,梁建楓擔任第一小提琴,1730年的琴在梁氏手中奏出幽怨清冷的弦音,是畫家孤獨藝術生涯的序曲。出色的配樂緊扣著舞蹈員妙曼且飽含激情的舞姿,舞蹈又緊扣著畫,畫、舞、樂三者,有若無縫天衣。 配合這次演出,文化中心毗鄰的香港藝術館,同時展出館藏的二十多幅吳冠中作品,主題便名為「畫樂」。

  畫家長年於點、線、面之間探索,舞也著墨於此,色調,也都是畫家常用的黑白灰,紅黃綠。第一幕「《抛了年華》回歸」,舞者手中的綵帶靈巧如流動的線; 第二幕「《百納衣》重生」,舞者身上披了大幅的彩布,來回疾走躍動,色彩便在舞台上隨意潑濺,這是面; 第七幕「《海風》孤獨」,風卷起千千萬萬灰黑色的葉片,「大風起兮樹飛揚」,那便是點了。

  選出的畫作,理所當然也是舞台佈景,如《抛了年華》、《雙燕》、《瀑布》,有投影,也有實景。第六幕的《雙燕》苦戀,是舞蹈詩的高潮,畫中的水鄉房舍以本來模樣重現於舞台,兩位舞者一身如燕的黑色綑白邊舞衣,婀娜而冷艷,然而舞姿壓抑,不得自然舒展,不似原畫中的自由飛舞。 作品的母體是畫家1981年在寧波火車站附近偶然發現的民居,白牆黛瓦,小橋流水,吸引畫家匆匆速寫記下,並認為是自己江南題材甚至全部作品中最突出最具代表性的一幀,在著作《畫眼》中,它排在第一位,畫家苦戀的,是家園。中段以後,舞者一身蒙上輕薄柔軟的黑紗,在微風中拂動,是水鄉的溫柔含蓄意像。說美中不足,又或是太錦上添花的一點,是雙燕舞時,梁建楓從舞台前方的台階拾級而上,立時奪去觀眾不少注意力,其後舞與樂平分秋色,小提琴已非伴奏,觀眾頓有分「心」不暇之感。

  除了畫,畫家,自然也是舞的重要角色。 飾演畫家的劉迎宏為國家一級演員,雖然年輕,但氣質有幾分接近畫家原型,加上衣衫素白的造型深得神韻,畫家為了創作,長年累月走遍大江南北,不畏艱辛,攀山涉水,苦苦追尋探索的「獨立風骨」,在他身上,活了。 有一幕畫家雨中作畫,夫人站在他身後默默擎傘,靜止的身影,道出了無限的堅貞與深情。

  吳冠中後期的作品逐漸抽象,然而舞蹈的表現卻非常具象,如第三幕「《紅影》 紅黑」,舞台後方的畫家被黑色布索覊絆,樂聲懸疑凝重,紅與黑交纏如血液滲透黑夜,刺痛著觀眾的眼睛; 如第四幕「《糧倉》魅力」,女舞者的金黃舞衣象徵豐收,男舞者赤裸上身,盡情併發力量與喜悅,金黃色的稻草自空中不斷灑落,厚厚鋪滿一地,張力似乎比原畫更強。作為兩種不同的藝術形式,畫和舞,都同樣地注重視覺效果,而畫,可以讓觀者長久凝思,反覆思索玩味,至於舞,卻僅存在於某一特定時空,稍縱即逝,每一次的演出都是獨立的唯一一次,絕不重覆過去,是以可以理解它的盡情傾瀉。

  吳冠中的作品中有經典「三部曲」:《雙燕》、《秋瑾故居》及《憶江南》,《憶江南》題詞中有一句: 「雙燕飛了,往事漸沓」。

  「雙燕飛了」,何時歸來?

  文: 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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