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15日 星期四

說白和留白

        原以為許鞍華執導的《男人四十》只是一部描寫中年男人對生活困惑的電影,誰料在商業的片名以內,卻是洋葱般的包心作品,除有觀眾關心的男性中年情感危機外,對於師生戀、夫妻及父子關係、自我價值肯定、甚至對當時關心的社會議題,都在那短短的一百分鐘一一探示,而片中對「留白」的運用和處理尤其高超,光是終幕的餘韻已足觀眾玩味一番。

        中文教師林耀國(張學友飾)為工作和家庭一直默默付出,與太太陳文靖(梅艷芳飾)和兩子等一家四口,過著尋常的小康家庭生活。直至林從陳的口中得悉往昔敬重的中學老師盛世年(庹宗華飾)返回香港養病,林家隨即掀起漣漪,陳提出因為盛病重而要前往照顧,林卻明顯表現不滿,心中的怒火亦不斷蔓延。另一方面,林任教班級中的學生胡彩藍(林嘉欣飾)經常借故接觸林,在頻繁的接觸中,因於胡表現出陳年輕時的氣息,令林對胡漸產生好感,胡對林亦表現出似是而非的一種傾慕之情,最終二人師生戀的關係亦由此而起。在與胡相處所得到情感釋放,令林也無法再掩飾與陳之間的介蒂,從陳向長子安然(譚俊彥飾)吐解的往事,安然其實是陳與盛所生,由於盛當年的不顧而出,林基於對陳的愛慕和憐惜,決定負起照顧陳的責任,可是盛的回港令林終於醒覺要面對長久壓抑的自己⋯⋯在盛離逝之後,胡向林話別及前往印度、林也對陳提出主動離開不作挽留,而自己亦準備好行裝,想要親身前往長江之旅,一解多年心底裡的鬱結。

        導演對圍繞著林交錯的兩條感情線並沒有刻意放大衝突,從畫面上呈現的是一種更內斂的自省:林與陳的關係,讓他再一次審視刻意埋藏於心底裡又不敢面對的秘密,年歲的增長,讓林在二十年後的今天作出一個應該比當年更理智和成熟的決定;林亦明白到,無論與胡的情感關係發展到如何親密也好,在如此的時刻和空間下,發展下去只會釀成另一齣的情感悲劇。導演對胡的處理也是恰到好處,在眾人眼中的壞學生,卻是自力更生、懂得人情世故的好女孩,就算對林有著傾慕之情,也不會勉強為林去作出取捨決定,由此也可以使觀眾更合理地將焦點集中到林在如何處理與胡的關係。

       《男人四十》的故事疏理並沒有刻意賣弄複雜的關係,雖然全片中的每個角色都有不同程度的牽連,但導演對說故事的「點到即止」教人感到佩服,甚多的關鍵場口均沒有選擇說白,而是讓觀眾獲得更多的思考空間,移情予各個角色無限發展可能,譬如林與胡在深圳的那夜究竟有沒有發生關係?林與安然的是否視作親兒如己出?陳對林二十年間的感情有否存在愛情?陳提出分開卻沒有獲林的直接回應代表著甚麼?事實上,反觀現今甚多的演藝娛樂都充斥著大量的刺激,無論是聽覺的或是視覺的,創作者都似乎爭取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帶給觀眾最多的「直觀娛樂」,從而獲得(金錢和名聲)回報,但也同時麻木和阻礙了受眾(觀眾)的思考空間。相比之下,留白帶來的思考性顯然比說白的單向接受更為珍貴,只是在這個瞬息萬變的年代,又有多少人願意花上時間去學習欣賞和自省,而不懼怕被人笑說是被拖在時代光輪的後腳?


        文:泳藍

2017年6月8日 星期四

引導與安排

        好電影的其中一項特徵,在於它總可以在再次欣賞的時候,都會帶給觀眾不一樣的感受,曾獲一九九七年首映及榮獲第七十屆奧斯卡最佳男配角獎和最佳編劇將的《驕陽似我》(Good Will Hunting),便有著如此神奇效果的好電影,雖然至今已經歷廿個年頭,故事但卻是吻合當下的社會狀況,教人反思甚多。

        威爾(麥・迪文飾)可算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流氓,除了為糊口在大學裡做清潔工和到地盤做散工外,其餘時間便只懂和朋友在酒吧流連、泡妹和打架生事,然而威爾同時也是一個天才,記憶力和閱讀能力異常於人,特別對數學解題有著超凡的才能,因為一次輕鬆地破解了數學教授查克(班・艾佛克)所出的難題,令查克決心要令威爾「正確」運用他的天賦。查克使用他的社會地位令威爾獲得再一次的監護保釋,交換條件是威爾必須每週接受心理輔導和與查克一同研究數學課題。威爾雖然接受條件,可是卻在心理輔導方面表現上不合作,而威爾在心理學書本上閱讀的知識更遠遠凌駕於多個心理醫生,直至遇上心理學教授西恩(羅賓・威廉斯),西恩在面談中發現威爾由於悲慘的成長經歷產生出強烈的自我防衛意識,所以無論遇上自己喜歡的人或事,都會在擁有它之前離開,甚至乎是使用武力或者傷害他人的方式逼使對方離開。為了幫助威爾重拾對人生的信心,西恩逐步與威爾建立互信,從而走進威爾的內心,最後終於成功解下了威爾的心理包袱,令這位天才少年變得積極和樂觀,尋回真正的自我。

        引導迷途羔羊重回正軌是經常為人起用的故事橋段,特別是在現今成年人都需要被認同的年代,令引導者的角色往往更是被觀眾受落,就好比片中的兩位教授,他倆提出對威爾的期望,就是可以使觀眾至今仍能細意思考的討論熱點,甚至把主角威爾的轉變也比了下去。查克與西恩對威爾都是一種愛才的心情,但卻明顯展示出了分野,查克苦學數學十數年方取得學術榮譽,因而知道學有所成並非易事,因此一旦發現威爾的才能,便直接以自己的個人經驗做藍本,謂不希望威爾浪費自己的青春和才華,背後卻是投射了個人的情感,不想威爾如自己般要走多年的學習路,但在另一邊廂,西恩的著眼點卻是威爾的成長過程,如何引導他擺脫陰影、尋回自我,正確地與其他人建立關係,重新建構一個正常的人格,而所謂的天賦,對於西恩而言只是其中一種生活的工具而已。回望今天,不少父母都因為自己無法補償過去的缺失,所以希望兒女能有所繼承,在成長路上諸多提點,滿以為是為兒女更快取得捷徑,實際上卻是扼殺了年青人建立自我認同的發展空間,就好比擁有天賦的威爾若只是專心遵循查克安排的路,結果世界上只會多了一個查克,卻不會再有人知道威爾所具備與生俱來的個人特質。


        文: 泳藍

2017年6月1日 星期四

脆弱的英雄

        DC英雄人物美國電視劇集《閃電俠》(英文:The Flash)2014年開播至今已經來到第三季,相比起第一季的復仇和第二季的多元宇宙主題,劇集製作人在第三季所要表達的訊息顯得更有深度和討論意義:為了滿足自己的慾望而改變了時間和所有人與事,甚至令至愛死於自己跟前,大錯之後想要救贖一切,然而未來又是否真的能被超能力者輕易地改寫?

        首季裡的巴里一直糾結於為母親被殺一事,成為了閃電俠之後更不忘要手刃仇人,仇恨的怒火雖然解決了逆閃(Reverse Flash),但一方面催毀了巴里對良師的信任,此外也引發了奇點,打通了前往多元宇宙的道路(即亦港澳稱的「平行時空」),首個因為滿足個人物慾而衝動亂事的引子被帶出了;在第二季裡,多重宇宙的設定確使故事主線常被模糊,可是為了讓巴里面對相同容貌但卻性格異迴的人物,從而令觀眾感受到他的心理變化,這也倒是最省氣力的一種方法,結果巴里確是放下了對逆閃的執著、也從平衡宇宙萬物的神秘力量「新速力」(Speed Force)中獲得了重生,及至面對第二地球的邪惡極速(Zoom),巴里在無計可施之下竟然利用犧牲自己的時間餘線來解決了對手,亦由於第二地球的「父親」也被極速殺死了,巴里在雙親盡失的打擊下竟然穿越時空回到母親被殺之前,阻止了逆閃從而扭曲了原來的時間線,由此創造了「閃點」(Flash point),當巴里發現自己闖下大禍返回原點,一切卻已都不再一樣,也引發了極速之神薩維塔的出現,為了阻止薩維塔將自己的至愛殺死,整部《閃電俠》第三季其實就是描述巴里如何試圖改變現在從而影響未來的結果,當然經過多番努力後,未來終於都被改變了,可是巴里也驚現這個最大的敵人,原來就是自己犧牲了的時間餘線,他亦某程度上代表著自己的陰暗面,薩維塔為了要脫離無限的痛苦,竟然妄想成為「神」,無論如何,邪不能勝正始終是電影或電視劇集的大部份選擇,反而是由巴里締造於神速力內的一個缺失,導致力量不能平衡而影響現世界的崩壞,巴里在歷盡艱辛之後似是頓悟一切,坦然承擔自己製造出來的後果,選擇永遠逗留在神速力的無限輪迴之中,世界也因此最終得到和平。

        現代描寫英雄人物的故事選擇以悲劇終局已是司空見怪,當閃電俠不斷透過自己能夠穿梭時空的能力,表面上是拯救世界,實質卻是三番四次去補償自己的空虛心靈,它既顯出一種無法面對現實的角色性格缺憾,也令觀眾感受到縱使擁有改變過去和未來的力量,可是卻無法操控一切,脫下紅色戰袍的戰閃俠也只是尋常凡人,他需要親人、愛人和朋友的扶持,然而諷刺的是,創作者不斷賦予閃電俠擁有接近神的超人力量,作用卻不只是用於對付各種邪惡勢力,而是讓主角不斷的強大和任性,在透過神奇力量以為能擁有正義和幸福的一刻, 也正要面對那個最不想正視的敵人——自己,所有事因的起端都源於逃避脆弱的自我心靈,因此當巴里經歷劫難之後,他才能坦然面對而不對抗,而這也是否正是現代人的哀歌?


        文: 沓靖

2017年5月25日 星期四

自圓其說的來世

        廣東話有云「有今生,冇來世」,意指人們應該珍惜今世的種種關係,別太介懷它的不完美,因為「來世」也許將不會可能擁有相同的人與事;可是,「來世」究竟是甚麼呢?它既未被證實是否存在,甚至難以被定義是一個怎麼樣的概念、是甚麼樣的一種狀況。也正因為「來世」的不確定性,電影《The Discovery(中譯:《愛有來世》)的編劇兼導演查理・麥克多維爾(Charlie McDowell)敢於選擇作為故事的討論點,實在相當具有膽色和挑戰想像空間,究竟一位西方電影人會如何用它的鏡頭來表達如斯哲學的課題?

        查理在電影的開首便用「來世」引發出多個的懸念,以此拉出一條引導觀眾跟隨的故事主線,在往後至少三分之二的影片時間裡,為觀眾帶來道德衝擊和思考不斷:「來世」的存在被世上形容為「大發現」,確證它的科學家湯瑪士(Robert Redford)堅持他對物理的認知,覺得必須要使公眾認識這個事實,可是由此卻觸動了世界上無數對現世不如意的人,因為死亡後已被確定可以進入另一個世界,所以自殺熱潮瞬間在全球漫延。在「大發現」兩週年之際,湯瑪士的兒子威爾(Jason Segel)隻身去到父親歸隱研究的地方,打算勸說父親停止研究,期間更遇上了一心求死的艾沙拉(Rooney Mara),側隱之心令威爾安排了艾沙拉參與了父親的進一步研究——從已經死去的人裡窺探來世的具體影像畫面。威爾在父親的研究過程裡無意中獲得了驚人的影象,在與艾沙拉多番探究之後,令他們明白到所謂的「來世」的真像,竟然甚有可能只是現世人對今世遺憾事情的一次重生重生,而並非世人所猜想的另一個折然不同的世界和新生活,湯瑪士得悉研究結果的震撼性,決定停止所有研究,而已經與威爾發展成為情侶的艾沙拉意外中槍身世,令威爾不措冒死前往「來世」希望與艾沙拉重聚,卻是洞悉了另一個完全推翻「來世」含義的重大秘密。

        似乎可以無限觸和充滿想像的未來故事,可是《愛有來世》全片沒有加入任何一個特技或電腦效果鏡頭,查理在導演角度選擇以偏灰暗的色調,在寫實的環境中引導觀眾移情進入一個活生生的情境,不是去認識「來世」,而是就「來世」的不確定性去一同探究,並且以層層揭露的方式,逐步感受影片裡每個人物在面對、或是受「來世」的影響下所產生的變化,就如大部份人會有人因此高興地結束自己的生命,希望可以進入另一個「可能」更好的世界;湯瑪士為了想再見已死的亡妻,不斷希望從實驗中獲得「來世」的影像;所有人都不斷透過死亡、透過實驗、透過嘗試去追尋不可確定的事物,以為「來世」是打開另一種生命方式的缺口便莽然奔往,可是缺口的一方究竟又是否如願?

        查理對題材的選取雖然極具野心,可惜在文本和故事的發展顯示出駕馭能力不足。「來世」的懸點一經爆發,一眾主要角色明顯備受影響,可是每個人物就只是淺白地直述著他們各自的故事,歷程既無起伏也不曲折,追看性欠奉;相信是受礙於查理身兼編劇與導演,說故事的方式顯然未有再經創作,只是簡單地平舖直敘,大部份時間都是從某個人物的故事點以單一線性方式連繫到另一個故事點,就以片末「來世」的真相被揭開後,故事未有因此而引述更多的事件發生,反而就是輕描淡寫地安排湯瑪士向一眾追隨者作出簡單的表述以結束事件,而一向反對「來世」的威爾卻又二話不說便突然跳進實驗機器裡想與艾沙拉重聚,更竟然以不足十分鐘的片段帶出推翻整部《來世有愛》故事邏輯的結局。觀眾既未能在原有的故事裡獲得滿足,那怕正努力想找到一個切入點去信服故事,可是編劇又突然點出一個近乎自圓其說、足以推翻一切的答案。如此意識流的電影拍攝必定令編劇大呼過癮,可是未有照顧到觀眾的步伐和接受能力時,那怕是多麼精彩絕倫且情節緊扣的故事都是無法令觀眾信服的,而那些過份高估個人能力拍攝而淪為純自我滿足的電影,十居其九都極有可能成為創作者最後被人認識的歷史。


        : 沓靖

2017年5月18日 星期四

誰看守著誰

        要數超級英雄聯盟的電影故事,觀眾可能會馬上聯想兩大系列漫畫MarvelDC的出品,前者的《復仇者聯盟》成功為超級英雄脫去了古舊的外衣,美國隊長、蜘蛛俠、蟻人等具有數十年歷史的人物再度被注入新的生命,後者除了擁有牢不可破的基石英雄——超人和蝙蝠俠,近年亦陸續透過電視劇集推出閃電俠和綠箭俠等人物,實在難以想像在小小的地球裡,竟然可以充斥著如此多樣的英雄,然而「長江後浪推前浪」,DC其實早已推出「前浪」的英雄聯盟,並在二零零九年製作長達三小時的電影名為《守望者》(Watchmen),內裡英雄人物豐富多樣而又千絲萬縷的關係,令觀眾又是得到另一番的品戲滋味。

        《守望者》以美蘇兩國冷戰時代為背景,由於美國政局的改變,國民對曾經以蒙面變裝身份打擊犯罪的英雄(Watchmen)開始抱有懷疑,提出「Who watches the watchmen?」的疑問,擔心沒有管制的英雄終有成為惡棍的一天,於是政府頒下新的法案,這批變裝英雄們必須作出取捨,要不放棄英雄的身份當個平凡人,或是甘心成為政府執行「特別」任務的武器。在《守望者》的故事裡,觀眾將可以分別瞭解到一眾人物包括曼哈頓博士、夜梟、靈絲、羅夏、智謀者和笑匠等成為英雄的經歷,當中既有自願也有被逼,然而觀眾在一幕又一幕的暴力鏡頭下,跟隨著英雄們去質疑人性和扣問能力的好壞,在目睹遲暮的英雄被小嘍囉們打死、有人不滿法制的無能而成為暗黑執法者,到最後智謀者聲稱為創造美好新世界已經絕殺了上千萬人,全能的曼哈頓博士亦無法反駁他的論調,只能默默接受殺人兇手的污名及遠走別個星系,一批看似具有超人能力的英雄,脫下外衣之後便如尋常百姓般的無能和醜惡無異。

        無獨有偶,以管制英雄的主題在Marvel亦有提出,在電影《美國隊長3:英雄內戰》裡,聯合國便因為超級英雄的能力而認為需加以管制,並導致往後復仇者聯盟隊員決裂的主因⋯⋯雖然前後相隔多年,但堪稱民主自由的國度裡似乎對於權力的觀念甚是保守,特別是對團伙的信任,這也正正反映著美國的主流社會態度其實一直未有改變,無論口裡怎樣說著民主自由,背後總會留有一手的監控能力,如果國際警察繼續充當著watchmen的角色為世界伸張正義,那麼又有誰去擔負監守這名watchmen的重責,以防他從英雄變成惡魔之前作出制止?


        文:沓靖

2017年5月11日 星期四

不安的結局

        電影《太空潛航者》(英文:Passengers)的故事設定其實相當有趣,在需時百年的星際移民旅程中,其中一位旅客無故地從休眠狀態中蘇醒,卻面對尚有的九十年航期,獨自面對長年孤獨後的反應,應該足夠編劇強・史派茲有無限的創作和發揮空間,但似乎是刻意為故事締造的一個感人結局,卻反而拉倒了所有原來的衝突和發展,不安和不解的感覺著實令人難以舒解。

        由於太空船受到星體的撞擊而發生故障,機械工程師吉姆(克尼斯・普瑞特飾)成為五千名休眠乘客中唯一一個提早醒來的人,面對還有九十年的太空旅程,意味著吉姆的醒來等於迎接死亡的來臨,吉姆就算用盡所有能力也都無法改變現狀,經過一年的孤獨生活,吉姆竟然故意弄醒了另一位旅客作家奧羅拉(珍妮花・勞倫斯飾)但辨稱不知情,奧羅拉經過與吉姆的共同生活後成為戀人,可是酒吧機械人(米高・辛)無意中揭破了真相,奧羅拉盛怒難息,此時艦長古斯(羅倫斯・費許朋飾)又因為太空船的故障提早蘇醒,雖然為吉姆和奧羅拉二人帶來希望,可是突然的停止休眠使古斯的身體機能嚴重受損,古斯臨終託付二人要將太空船修好,拯救船上的所有人,吉姆按著古斯的意思逐一檢查太空船,更在異常危急的關頭下和奧羅拉一起把太空船修好,吉姆亦因此發現尚有一項裝置可以令人冷凍後繼續渡過餘下的九十年旅程,但裝置卻只可以供一人使用⋯⋯九十年後,太空船上的旅客都陸續蘇醒,雖然未有交代吉姆和奧羅拉的去向,但由吉姆栽種在太空船內大樹變得茂密繁盛,暗喻著過去曾有相當一段長時間是有人在太空船內照顧著。

        吉姆考慮是否弄醒奧羅拉的一段內心掙扎相當掏心,明知醒來後將無法渡過餘下的九十年生命,如斯行為就等同蓄意謀殺,也絕對是編劇向觀眾道德底線拋出的一項挑戰,為著將角色推向更大的困境,終於將奧羅拉弄醒的決定完全可以歸因於故事發展需要,但如果吉姆的考慮可以花上更多的篇幅去舖排而不只是簡單的兩、個畫面,也許可以令觀眾移情更多、入信於吉姆的心理狀態;也因為要促成二人的破鏡重圓,艦長被突兀地安排蘇醒及快速死亡(原因只是要交出通行整首太空船的手帶),普通的機械工程師吉姆突然又可以弄懂整首太空船的設計,繼而找出原因及輕易解決(將被擊穿的洞補上、換上全新電腦晶片和把異常的火焰排出船外,簡單如維修一般的小木船),難免令人感覺兒戲;最後,千方百計求生的二人竟然放棄求生機會,選擇與對方在太空船上共渡餘生,並留下象徵生命的樹木和奧羅拉的小說手稿,突顯了愛情的偉大無限⋯⋯前題是二人之愛是否可以在轟烈之後戀得細水長流?觀眾當然不得而知,產生疑惑更是理所當然,因為吉姆當初弄醒奧羅拉的動機純粹出於想有人陪伴,而奧羅拉與吉姆相愛亦是因為太空船上只得二人,互相之間需要有所支持,及後雖然一同經歷生死,但那卻是一種可以選擇的狀態(吉姆在修復太空船後死去並不影響奧羅拉的生存),我更認為這是一種害怕孤獨而產生的強烈需要,當中包含愛的成份實在值得相榷,如果吉姆當初完全基於自私的心而去弄醒奧羅拉,最終就因為(簡單地)同歷生死和愛便全被寬恕,試問世上那些聲稱要解放世界、反對現狀的極端人事仍需要異議嗎?從絕對現實的動機發展到絕對的不現實的結局,若不是因為要滿足商業電影裡某些元素(大團圓結果)而服務,那麼《太空潛航者》的編劇曾被列入無法達標荷里活水平的清單中實在有其因由。


        文: 泳藍

2017年5月4日 星期四

絕處求生看《逃出十四號勞改營》

        雖然內容略有失實,但經由一個可以從朝鮮勞改營中逃出來,傳奇脫北者申東赫粉墨登場的紀錄片《逃出十四號勞改營》中仍有一點重要訊息在透露,申東赫感嘆在南韓自殺人,比在勞改營中尋死的人更多。到底是人們都會「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朝鮮可以說是目前地球上一個較為神秘,而又被冠之以邪惡的少數國家之一。當地人民的生活受到高壓管治,在收容「罪犯」的勞改營生活更為苛刻,恐怖程度或者更非一般人所能想像。申東赫就在第十四號勞改營出生和成長,他人生中最大的轉捩點是告發了母親和親哥哥有出走的意圖,基於他的家庭生活及組成結構,跟我們一般正常「現代人類」的家庭很不一樣,他對母親或兄長的感情,隨時會比他對任何一名同學或警衛更薄弱。

        在紀錄片《逃出十四號勞改營》中,大致上的事件都是真,至少我們願意相信申東赫所描述的勞改營生活,是泯滅人性和非仁道的。然而在書本乃至紀錄片中所提到的若干細節,例如到底他的母親和兄長是在哪一個勞改營被殺,以及事件發生時他的真實年齡……這種「不老實」,或者會成為他被攻擊的把柄。朝鮮政府曾為了損害申東赫的信譽,在國內公開了一個申東赫父親的視頻,內容指他自己的兒子從未有進過勞改營。

        整部紀錄片其實以動畫和申東赫的口述為主,當中夾有他到外國會議中,就朝鮮人權問題現身說法。雖然申東赫未能獲得南韓信任並收留,但他卻搬到美國加州,在一家朝鮮人民爭取權益的機構工作。他在紀錄片中亦沒有太多煽情的述寫,平淡得彷彿在訴說一個別人的故事,反而其他在紀錄片中接受訪問的勞改營警衛,他們那種劍拔弩張的氣質仍在,也許在他們的意識之中,過去所做過的一切絕對不是他們的錯,正如殺紅了眼的紅衛兵,似乎都可以將一切罪孽歸咎於發動者以及社會洪流,在那時那刻他們絕對不再是任何人類個體,反而成為統治者的手上的刀刃,更何況是從出生開始一直活在勞改營的申東赫,黨的一言一語自然是他人生金科玉律,加上長年沒有發展好正常的情感釋放,人變得冷漠亦有理由。亦順理成章讓人可以更心平氣和地看這個紀錄片,紀錄著一段仍現在發生的暴行,在一個可能只要飛五個小時左右的地方,生活儘管是受壓制,但反而求生的意慾比很多自由自在的地方更強烈。


        文: 泰來